上海市郊的农村学校里,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越来越多,学生的流动性特别大。老生刚教好就走了,新来的学生又要从头开始教……
在这里,老师要不断纠偏孩子们的一些基本行为规范——很多中心城区老师不会遇到的难题,农村老师都得逐一面对、耐心化解。
“很远吧?我们这里一脚跨过去就是江苏浏河了。”刚从教室里听完课的徐春老师热情地招呼着。
简短的几句话,让同样身为学生家长的我,一下子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有着26年教龄的女教师特有的亲和力。
“你的普通话好标准啊!”我忍不住地夸道。
“这要感谢我的小学老师!是她让我从小就对教师这个职业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口述实录】“跳农门”,如愿当了老师
对于土生土长在罗泾乡村的我来说,选择做一名农村教师,绝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有什么特别了不起。这只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一种很自然的选择。
我是家中的独养女儿。从记事起,母亲就时常对我说:无论如何也要供你读书,读好书。长大之后考出去,再也不要像我一样,起早贪黑整天在农田里忙忙碌碌。“跳农门”,是农村孩子当时最好的出路。
选择做老师,还要感谢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当时年幼,我并不清楚这位老师来自何方,只记得她叫陆宝莲。清脆的嗓音、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丰富的知识面让语文课变得有声有色。音乐课上,陆老师美妙的歌声让我更是感到不可思议——老师真神,本领真大!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陆老师那样做一名教师就好了。
初中毕业那年,我像所有农村孩子一样面临选择:要么直接考中专,先“跳出农门”再说;要么继续读高中,拼搏考进大学。
当时师范中专的考试是提前进行的,为提高“跳农门”的保险系数,我跟爸爸妈妈商量后决定,先参加提前批的师范考试,再参加普通中专考试。
在填写志愿时,专门为农村培养师资的“上海市安亭师范学校”被我们一眼相中。理由很简单:在我而言,我挺向往做一名教师的;在父母看来,毕业后回到镇上工作,离家不远,彼此可照应。更何况,爸爸妈妈一直说,将来是要招女婿上门的。如此一来,考师范中专回家乡做老师是一个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选择。
不过,招女婿的事没落实,倒是让父母向我们“靠拢”。现在父母有时还会开玩笑说:你们小俩口都是小学老师、校领导,我们帮忙带外孙女,还算是对教育事业的支持吧。
“三个不容易”,打动家长的心
罗泾有很多本地人娶了外来媳妇,这两年,外来媳妇子女和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在学校中的比例逐年提升。眼下,我们学校里仅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就占了60%左右。这给老师带来了新课题。
这些孩子入学前,大多没有进过幼儿园,一些在城里孩子看来不成问题的事,也成了老师必须不断去“纠偏”的“重头戏”,诸如在操场旁随意小便、乱吐痰、乱扔垃圾等。
更让老师感到头疼的是,这部分家长大多对子女的教育不管不问。为此,我们学校老师利用课余时间对这些学生进行逐个家访。
家访中,我们的老师发现,学生的“家”形态各异,有的安在船上,有的是自行搭建的棚舍,有的在仓库一角,还有的在独木桥那头的大棚里……对外来务工人员来说,送孩子进公办小学是有“门槛”的,他们必须在当地务工有一定的年限。
看到这些学生的学习环境,说实在话,我们老师心里很难过。可是,就拿现在语文教学而言,与以往相比课文量增加了近4倍,而课时量却没有增加。要让孩子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掌握知识要点,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离不开家长的配合,尤其是对小学新生而言。
但是,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根本没有时间来学校开家长会。我就通过笔谈的方式和他们沟通:“你们到上海来打工,生活不容易;你们能把孩子送进我们公办小学,做到不容易;你们要教育好孩子,这更不容易。”
笔谈打动了家长的心,一些家长表示,对于子女的教育力不从心,希望能得到老师的指导。家校真心互动之后,老师与家长开始成为朋友。换位思考之后,老师会自然地托一把。
为了让外来媳妇更快、更好地融入,学校还主动将她们请进学校,参与一些兴趣课程的教学,如刺绣、编织、剪纸等。同时,还手把手地教家长上网等电脑应用知识。
教育均衡化,步子大些,再大些!
说实在话,自从实施绩效考核制度后,教师收入的城乡差异已不大了,而镇政府也给老师开了些“小灶”。这两年,学校里因经济收入而跳槽的老师明显少了。
不过,由于“市口”的问题,地处远郊罗泾镇的学校要吸引优秀人才,还是缺乏足够的吸引力,英语老师尤其缺乏。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享受到较好的教育资源”,已成为这两年学校里离职老师递交跳槽申请的理由。面对这种无奈的选择,我太理解了,因为我女儿也是个小学生。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也曾有“跳槽”的念头。
之所以选择继续坚守,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对这里有感情。因为毕竟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了26个年头。而且说来也巧,当年实习时就是这所学校,踏上工作岗位接的第一个班恰巧又是当年实习时带的班级。
这个班的学生我一直带到毕业,现在他们大都已为人父母。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12年前手术后在家休养时,五六个男生骑着自行车到家里来探望的场景。尽管他们带来的香蕉已被颠烂,黑鱼没买到,换成了胖头鱼,可是,看到学生们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心里特别满足。
前些日子,与当年的这批学生聚会时,一个学生居然拿出了我当年上作文课时的笔记,说这是他现在教自己孩子写作文的教案。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这批学生心里时常心有歉疚。当初,自己一心只想把他们的成绩搞好,对这些学生过于严厉,而很少顾及到他们内心感受。
留在宝山当老师,家里人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现在我把家安在了丈夫学校所在地的嘉定,自己早出晚归,家务等杂事全由双方老人帮忙分担了。
想来,随着政府对基础教育投入的不断增加,公共交通设施的不断改善,农村老师不会再为子女教育而被迫放弃自己的职业理想。
就像我们学校,虽然一些设施已陈旧,但新校址已规划好,预计明后年就可以搬到新校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