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 刘一之
喧闹的村头菜市静下来了,夕阳的余晖中,只有七旬阿婆陈明连还守在小摊前,等待最后一名来客。
卖完最后一块千层糕,是她一天最幸福的时刻。她会推着小车,回家,开始准备明天的生计。
楠溪江上游有一个村庄,叫巽宅。巽者,为木,为风,宅者,宜居之处也,人称温州的“香格里拉”。村口有一条石桥,石桥下的溪水,静静地流淌着,看着镇上的人。陈明连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这里。这儿,有她无法割舍的存在——品质优良的高山大米,屋前随时可采的韭菜,还有土生土长的大豆秸秆,这是蒸制千层糕绝好的食材。
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陈明连就已经在蒸千层糕了。对于小山村里的很多人,童年的味道,就是千层糕的味道,以至于今天依然能回忆起当年的图景:充满年代感的屋檐下,陈明连站在那儿推拉着石磨,她的婆婆陈徐妹站在石磨旁边,有节奏地将一小勺米就着水放入磨眼,稻米和水在石磨的推拉中,碾磨成浆。推拉石磨,需要技巧,更需要力量,每次的推拉,都是力量的较量。她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打造最纯粹的味道。
磨好米浆,下一步是蒸千层糕。烧锅,添柴,起火,向大锅倒入足够的水,等水蒸气慢慢上升的时候,安上干净的木制蒸笼,铺上温湿的方巾布。再把刚磨好的米浆,用那把用了40年的铜勺搅拌均匀,舀上几勺,倒入蒸笼内,盖上锅盖,开蒸。
千层糕是对耐心的考验,必须一层一层地蒸熟蒸透,一层一层地浇淋。锅盖下,分子进行重新组合排列。炎热的夏天,厨房被热浪包围,浇淋完一层,老人就赶紧拿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纳凉,透透气。寒冷的冬天,收拾好家务,就坐在火灶旁边,取取暖,打个小盹,等时间一到,马上起来,打开锅盖,表面上冒着可爱的小气泡,告知她可以去浇淋下一层了,好像她心中有一个时钟,每次去浇淋下一层时,时间刚刚好。
火候的掌控,看上去简单,做起来并非易事,像打铁师傅煅剑,什么时候淬火,淬多久,都有讲究,一次淬火失败,所有的工序全都报废。蒸糕也一样,一层蒸得不好,整格的千层糕就拿不出手了。陈明连说,这是她从小练就的功夫,在火候掌握上,闻一闻蒸汽中的味道,就知道该做什么。
稻为五谷之首。千层糕,就是以稻米为主的一道美食。千层糕,千层糕,当然并非真的一千层,其层数各地不同,通常是九层,十几层,不过老人的千层糕总在二十层以上,寓意层层高升。早年流行一句话,叫“千层糕,万人掀”,可想见当时的热闹。
老人说,大约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时候,因为生活所迫,她的婆婆陈徐妹在巽宅村头开起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千层糕摊。婆婆她会把千层糕切成小小的菱形,一块一块,摆在村头售卖。在当时,菱形千层糕是山村最馋人的美食。婆婆蒸糕本领远近闻名,不会蒸得半生不熟,也不会蒸得过于熟烂。出锅的千层糕色泽亮、弹性强,味道香,口感好。在巽宅和附近地方很有名气。
陈徐妹2012年去世时93岁,蒸了六七十年的千层糕。她有“三条”雷打不动的规矩:一是选用上好的高山稻米、干干净净的豆秆、新鲜清绿的韭菜;二是用石磨手工磨米浆;三是用柴排烧镬。
千层糕是对稻米最纯粹的加工,是稻米的另一种姿态。后来陈明连接过了衣钵。家传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糯而不糊,香而不腻,一层层掀下来,如胶冻一般,口感好,口碑也好。口碑好,还有一个原因,不论生意闹热与清淡,不论平时与节假日,即使柴米涨价了,还是一个价。慢时间锻造的事物,带着它特有的质朴、极简的纯粹,不骄不躁,在小镇扎根。
蒸制一格糕(相当于一笼),不算量米、配制、浸泡、磨浆,烧水的时间,单单是一层层的蒸制,就需要四个多小时(浇一层,要蒸10分钟左右,一般要浇20多层)。老人一天的生活似乎就是为了这一格格的千层糕。千层糕,也融入到老人生活的点点滴滴中,甚至于成了她的全部。
每天天刚有一点亮,老人就推着载着千层糕的小车,来到街上。
太阳初升的小镇,街上的人并不多。已经晨练回来的老大爷,底气十足地说“千层糕,来一斤。”老人拿起小刀,在完整的千层糕上娴熟地划下一小块千层糕,过秤,不多不少,正好一斤。
陈明连自成家之后,便跟着婆婆学蒸千层糕。婆婆的手艺也是年轻时从她的婆婆董氏那里学的。董氏生于1880年,卒于1950年,约于1900年开始蒸制千层糕。算起一家的蒸糕历史,起码也有一百来年了。
对于这门技艺。陈明连老人说,做糕与制药一色,都是给人吃的东西,“没人看得见,头上有雷公”,一定要做得“手上干净,心上干净”。蒸糕很苦很累,但心里就是放不下这门手艺,因此几年前把在外打工的一个女儿孙可芳请回老家,继承这门手艺。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好在农村的时间是不当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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