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老街两相依

来源:温州日报 2014-07-23 00:00:00 发布时间:2020-12-09 浏览量:12

曹凌云

瓯江水从山谷滩林中曲折而来,一路上气势磅礴,雄奇多姿,到了龙湾地段,却已浪花黄浊,莽莽苍苍,缓缓东流。

地处瓯江口区的龙湾,占尽地利,得天独厚,形成了众多的码头和商业集散地,特别是两条百年老街,声名远扬,有着厚重的人文积淀。

蒲州老街——

渔市繁华之地走出几多英杰

雨下湿了蒲州老街,雨止太阳又在云层中晃动,街面上就闪着光亮。空气闷热而潮湿,街上人来车往。这是一个夏日的上午,我约了居住在蒲州老街上的叶茂恒先生,一起追忆这里曾经的遭遇与故事。

我熟悉这条位于温州东郊的蒲州老街,它的西头紧挨着温州新城。我家在新城,晚饭后就经常在这老街上散步。夜色中的老街没有了白天的杂乱和烟尘,昏暗沉重的灯光,又给它一种因岁月而泛黄的感觉,也给我增添了一份怀旧的情绪。

蒲州老街的商业始于明清,街市繁华,民国初达到顶峰,成为浙南水产品集散地。叶茂恒说:蒲州沿瓯江分上埠、中埠、下埠,蒲州人因势得利,做起了鱼行生意,民国时街上有鱼行20多家,永记、顺发、同昌、昌记、泰记、裕丰等店号在当时都很有名气。每到渔汛期,沿江码头停满了渔船,大多来自洞头、乐清、玉环,渔船里黄鱼、白鱼、带鱼最多。过年时节,蒲州老街很是热闹,划大龙,挂珠灯,做社戏,特别在元宵节前后,家家户户摆起酒宴,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做客,各大鱼行摆上酒席,供邻里乡亲白吃白喝,以答谢大家的支持。大龙高大,珠灯绚丽,演社戏要请名戏班,还要演“斗台戏”,台上精彩,台下热烈。所有的费用都来自民间集资,这也证明了蒲州人因办鱼行带来的富足生活。

我们在蒲州五显殿遇到84岁的叶显浩老人,他说,他的曾祖父就在瓯江里搞运输,叫叶学培,驾驶木船,往返于温州蒲州和宁波之间。我问他:听说蒲州人做生意不斤斤计较,特别豪爽,是真的吗?叶显浩老人引用了一句坊间俗语:“死,要死在表妹床上;亏,要亏在蒲州行里”,然后说:蒲州鱼行老板信用好,付钱很硬码,有时鲜鱼卖不出去,亏也亏自己。渔民宁愿放下价格,也要把鱼卖到蒲州鱼行。鱼行起着中转站的作用,梧田、瞿溪、温州市区等来贩鱼的客商很多。当时老街上除了鱼行,手工业作坊也多,最多的是做蒲鞋,蒲州沿江滩涂种植的蒲草很有名,称“蒲草之洲”,  蒲草丛生,白鹭苍烟,“蒲州”的名字也因此而来。抗日战争之后,因城区东门市场的发展,蒲州老街的渔市逐渐衰退。

蒲州老街的话题,还离不开两个人物——叶学程和邱清华。换句话说:蒲州不仅有一条百年老街,更有从这条老街上走出来的叶学程、邱清华等英杰。

我们来到蒲州街588号,这是叶学程的故居。我仰脸仔细打量,门台还在,改修的印迹明显,原来两进七间的房屋已被拆建得不成规模,留下来的砖墙也破败灰暗。在老房子里见到一姓余的女子,四川人,在这里居住七八年时间了,却不知道这老屋的历史。我告诉她,这里曾经的主人叶学程是抗英功臣。那是鸦片战争之后,清廷腐弱,国土遭列强分割,立世之年的叶学程悲愤在心,咸丰三年(1853年)8月,英军侵略者(蒲州人叫红毛番鬼)驾船进入瓯江,蒲州一带被烧杀抢掠,清兵贪生怕死,一触即溃。蒲州百姓在叶学程的组织下成立了民团,在玄坛殿、关帝庙等地设立拳坛,组织村民练拳习武。

叶显浩老人说:民团里的战斗船只都是当地百姓捐献的,他的曾祖父叶学培就捐出自家运输的木船,并且与叶学程一起参加了战斗。咸丰六年(1856年)十月初二,蒲州人得知英军将会驾舰艇夜袭蒲州,民团立即把守在瓯江边。晚上,英军驾艇前来,民团在叶学程的指挥下,驾驶十多艘船只冲向敌艇,用火铳、土炮轰击,拿长矛、大刀与红毛番鬼搏斗,出其不意的场面让英军惊惶溃败。蒲州民团缴获了两只敌船、活捉4名英军士兵,叶学程也因此被清廷封为“四品同知衔”。

我们在叶学程故居里回首往事,眼前的故居虽已破败,却显得多么珍贵。叶学程这种爱乡爱国的精神,后来又在邱清华身上显现。

叶茂恒把我带到樟树路,附近那株100多年树龄的古樟在1997年被砍掉了,因为那地块要建住宅小区,路名留了下来。樟树路82号是浙南游击纵队原副政委、省政协原副主席邱清华的故居,原来也是一座两进七间的老宅,现已破旧,墙砖的缝隙间都披挂着杂草,更像一个苍老憔悴的老人。邱清华在这里度过了童年与少年,他的父亲邱箴来原来在蒲州街上开“恒泰”   鱼行,生意兴隆。邱清华头脑灵动胆子大,参加了“闹**”。他的堂哥邱清泉当时已是***高级将领,家里人动员他跟着堂哥参加***,年轻的邱清华认为共产党才是真正抗日并为老百姓谋福利的队伍,就在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任中共乐清县委书记,而后又相继任括苍中心县委书记、浙南游击纵队括苍支队政委等。他参加过无数次战斗,历经枪林弹雨。

邱清华的堂哥邱清泉,与他同一祖父。祖父共有4个儿子,邱清泉的父亲邱箴涵是老二,邱清华的父亲邱箴来是老三。邱清泉是黄埔二期生,受蒋介石器重,被选送到柏林陆军大学深造,成为蒋的嫡系爱将,也是抗日名将。邱清华妻子张雪梅,也历经战火考验,夫妻相伴60多年;张雪梅的父亲是民国传奇人物张冲,他作为***的谈判代表,周旋于蒋介石与周恩来之间,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他多次真诚地给予周恩来工作上的帮助。邱清华的外甥女黄美英,嫁给何朝育为妻,早年移居台湾开创正大产业,自1991年以来,夫妇多次不顾高龄来温州捐赠巨资建设家乡。

我问叶茂恒先生:坊间传说邱清华与邱清泉在一次寿宴上拔枪相向,是否有此事?叶先生肯定地回答:没有。据他调查,那是邱清泉母亲六十大寿,邱清华和邱清泉都回乡祝寿,酒席桌上,邱清泉劝说邱清华跟他一起干,邱清华说:我有我的信仰。

蒲州,这个瓯江边上的古镇,是宜渔宜农宜商的宜居之地,现在,谁还会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壮怀激越的悲歌和可歌可泣的故事?谁还能记得从这里走出一位位青春热血的男儿用血肉之躯铺垫起通向共和国的一块块基石?我们走在老街上,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的结实与凝重。

现在的蒲州老街,依然热闹,昔日的商贾之气还在这里飘荡,沿街全是店铺,猪肉店、美发店、服装店、香烛店、金银首饰店,应有尽有。街道本不宽敞,车辆总要挤在其中,喇叭声响,加上店里的叫卖声,总是那么热腾腾,闹哄哄,乱糟糟。街巷里的居民对这些声音并不觉得厌烦,如果冷清了,倒不是好兆头,那是经济衰落的表现。所以,这嘈杂的声音,也是一个城市在某个阶段的发展乐章。叶茂恒先生告诉我,街巷里住着各式各样的人家,外来人口占了一半以上,安徽来的,江西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成了新的居民,与本地人融合在一起。

状元老街——

商贾沉浮之地

传诵状元故事

我曾经在状元镇府工作过8年,与相邻的蒲州相比,自认为更熟悉状元。我曾经走过状元镇每个村的每条街巷,其中,状元桥村的状元老街,应该是一条研究沿江经济变化最好的样板街。

状元老街始建于宋代,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于明清时是商贾如织的繁华之地,而现在,状元镇改为街道,状元老街也面临着拆建的危险。

回想当年,恍如昨日。我这次来到状元街道,由当地文化人林炳松先生陪同。眼前的老街保存十几年前的原貌,却明显萧条了。林炳松先生告诉我,他对这老街充满感情,他工作过的状元邮电局就在老街口,并在这邮电局干到退休。经他调查,老街沿状元河北岸而建,全长250米,全部由石板铺砌而成,老街在解放之前已经衰落,解放之后又开始兴盛,两旁开设了杂货店、棉布行、五金店、酱油店、打铁店、鱼咸行等等。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状元老街最为兴盛,街两旁的店面没有一间空置,农贸市场和影院也在附近,尽管因市场的需要,一些商店有所变化,但状元人有较强的传统意识,在老街上守住了打铁店、鱼咸行等传统老行当。状元桥村也大多是渔民、商人、作坊主和手工业者。于是,状元镇上的贸易吸引了附近的人们,状元老街,就是远近闻名的商业街。每年逢农历正月十六、五月二十八,本地人就会请戏班子在三港殿演出,给古老的街市增添旺盛的商机。现在三港殿还在,戏台早就拆了,林先生带我去三港殿旁的巷弄里,还可以看到拆下来的青石柱子。

我们在老街上边走边聊。我问林先生:状元老街为什么衰落了又会兴起?林先生说他是研究过的,状元街的兴盛,与它位于瓯江口南岸有直接的关系,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平稳,水位又深,状元码头又建得宽敞。并且,这一段瓯江码头很多,从状元老街到茅竹岭古道,1700米路程,就有吨位码头11个,顺理成章,状元老街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商机。状元老街一直都以鱼咸业唱主角,因为瓯江口外就是东海,状元的海洋捕捞很出名,除当地渔民捕捞的水产品外,还有来自浙东、浙南沿江沿海地方捕捞来的水产品,通过瓯江运抵状元。老街上的鱼咸业旺盛,又拉动了老街上的服务业、餐饮业等。温州水产公司状元水产站是温州地区有名的国有鱼市场之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温州还有许多市民记得状元水产市场,每逢渔汛期间,状元码头桅樯林立,南来北往的渔船云集。状元老街上,四面八方的商人汇聚,商家的吆喝声,顾客的还价声,算盘声,脚步声,嘈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直到1995年后,老街又一次在新城镇的建设中衰落了,而这一次,似乎是彻底地衰落了。现在,老街里的棉布行、五金店,都搬到龙腾北路,鱼咸行搬到了农贸市场,温州水产公司状元水产站的场地租给了一家物流公司。

我们从老街上走过,古老的街巷在岁月的风雨中已显得残破不堪,眼下,对它的保护是林炳松先生最操心的一件事。留住了老街,就是留住历史,也是留住诗意的生活。在老街上走过,我偶尔还能碰到熟悉的人,曾经在状元老街上开照相馆的老司提着红红绿绿一袋蔬菜过来,后面跟着他的老伴,拿着两把扫帚,他们的身子开始佝偻了。我们打过招呼,时间不经意地流逝了十几年。

从状元老街回来时,我们特意从状元桥上走过。以前的状元镇,也称“状元桥”,几百年来,浙南民间就广泛流传着关于“状元建桥”的故事,据考证,公元1220年间,六都(古地名,现状元一带)人赵建大殿试夺魁,光耀无比,而他不忘乡里,热心为乡人捐资建桥。几个月后,一条造型优美、建筑精巧的9孔石拱桥飞架于青河之上,人们为了永记赵状元的功德,遂命名为“状元桥”,状元镇也因此得名。可惜的是,状元桥已于1983年元旦拆建为钢筋混凝土的拱桥。1989年,镇政府和群众一起在桥之北首,建起了一座飞檐翘角的“状元阁”。当我与林炳松先生在桥上回忆起这些往事时,林先生感叹:当官多大,要想后人记起,就要留下东西,比如文字和功绩,状元镇有过状元赵建大,官至工部尚书,为乡里捐资建桥,大家还在叨念着他。然而我在想:如今9孔石拱的状元老桥已不复存在,状元老街会得到很好的保护和开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