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手
中国作协发微信来:“邀请你参加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主题采风团,9月3日至15日,安徽、浙江、湖南。能否参加请回复。”也许是突然想起我平时不玩微信的,又给我补了一条同样内容的短信。我赶紧回复,去去去。
大概是八月二十几号光景,中国作协创联部拉起了一个群,第一个冒出的是刘醒龙,他发了一个“新四军战士竖大拇指”的表情,旁边还有一句话“干得漂亮”。第二个浮上的是王跃文,他发了两个“龇牙傻笑”。我心里想,这个群人马不错,就赶紧跟了一个“抱拳”。之后,第一站安徽接待的同志就上来“招呼”,说群里有没有和安徽有特殊渊源的老师,方便盼告。有人立刻冒了一句,能不能见到季宇老师?后来是彭见明贴了一段长的:1984年去安徽蚌埠军营里参加《青年文学》的笔会,半夜在蚌埠下了火车,在一个防空洞里呆了半宿,天亮后在小摊上吃了一张大饼一碗米糊,然后按通知所示去部队报到。吾在此获悉小说《那山那人那狗》得奖,并由此出发进京领奖,此缘甚好?微信就是好,一下子见到了很多人,也知道了一些事。之后,中国作协的订票信息频频发来,几号去这里,几号去那里,几号坐高铁,几号坐飞机,气氛里好像已经推着大家走了。
9月3日我坐了五个多小时的高铁到合肥集中。晚上安徽省委书记李锦斌会见我们团。会见厅里,摆签分座,这时候我才完全掌握团里的成员:铁凝、阎晶明、彭学明、刘醒龙、陈世旭、彭见明、邵丽、王跃文、老藤、许辉、王手、《十月》主编陈东捷、《收获》副主编钟红明等等。由此,我也了解到,在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之际,中国作协组织了强大的作家队伍进行采风活动,第一团去了珠三角地区,那是中国改革开放发迹起始的地方;第二团去了东北老工业基地,那是新中国独立自主、最具精神价值的地方;第三团是安徽、浙江、湖南,是中国农村从贫穷到富裕最具事实典范的地方;听说还有第四团,范围远涉到海南三沙,那也是一个很有见证意义的地方。每一个地方,似乎都经过精心的考虑和布局。
在安徽岳西县石关村,这里的“高山茭白”,是农民脱贫的拳头产品,被评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品牌,入选全国十大产业扶贫案例。在黄尾镇黄尾村,农民们自己造的景点非常壮观,拦山筑水,瀑布天降,他们自豪地说,我们这里是“不经历风雨也能见彩虹”。在大别山腹地的霍山县东西溪乡,这里原先是国家的“三线重地”,兵工厂的规模依稀还在,现在,高射炮不造了,取而代之的是“三线文化”——作家村和画家村。其中画家村入选全国旅游优选项目。
在凤阳县小岗村,我们在“大包干”纪念馆里驻足凝思,旁边就是当年18位农民签字画押的茅屋,这里是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发源地,40年过去,这里的人们敢想敢试、敢为人先、实事求是、无私奉献的精神激励着许多后来者砥砺前行。
在座谈会上铁凝主席谈到,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中国农民的今天、就没有中国的今天、同样也没有中国文学的今天、也没有中国作家的今天。不久前,习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对宣传战线提出的增强四个“力”的要求,即脚力、眼力、脑力、笔力,这样的要求同样适用于作家。一个作家对创作要保持机警之心,对生活要常怀饥饿之感,要不断增强这四个“力”,来磨砺自己身处新时代的创作实践。
我也在座谈会上将温州与凤阳与小岗村作了呼应的诠释,两个地方有着许多奇妙的相似之处:凤阳有朱元璋,温州文成有大明军师刘基;小岗村1978年11月24日开启大包干,温州永嘉县委早在1956年5月就在三溪区塘下乡燎原合作社试验包产到户;小岗村是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村,18位农民在冒险作出决定前“决绝的托孤”,而温州也是在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姓资还是姓社的争议声中,颁出了全国第一张个体工商营业执照。温州还有许多各个领域的第一,八大王、自由市场、农民城、民营企业、胆大包天,在争议关头大胆做,在却步之时率先做,这才被叫作“温州模式”,才被叫作“温州现象”。这种精神和物质的尝试,让我对家乡的情感从爱意上升到敬意。
接下来我们辗转浙江。在淳安下姜村,这里是习近平任省委书记时的基层联络点,他多次致信村里,多次实地考察,鼓励农民用现代发展理念指导农业,致使村里的生态环境和农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在桐庐县,范仲淹笔下的“潇洒桐庐郡”,已变成国际人居环境示范地、中国最美县城、快递巨头的集聚地。安吉县鲁家村,是首批国家田园综合体试点项目、首批国家农村产业融和示范园、全国十佳小康村。现在村民的基本收入有四块:租地收入、就业收入、创业收入、股份收入。出门办事,可以坐自己村里的小火车。安吉县余村,是习近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论的发祥地。过去以开采石矿、烧制石灰、生产水泥为主,整天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后经余村人集体投票,一律封停,避免了“竭泽而渔”的后果,现在发展成一个独具特色的旅游村。
湖南之行最为曲折,大巴赴南京,南京飞铜仁,又从铜仁去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在去花坦县十八洞村的路上,我们深切地感受到,这里的路那么长,走了半天也不见个头。这要在过去,谁还会到这里来呢?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古夜郎国、吃了败战后溃退到这里、躲在一处十八岔的溶洞里、休养生息的地方。2013年11月3日,习总书记来到了这里访贫问苦,并作出了民族地区扶贫和发展的重要指示,要求十八洞村的模式“可复制,可推广,不能搞特殊化,但不能没有变化”。2016年2月,央视《新闻联播》栏目连续五天报道十八洞村的扶贫故事。现在的十八洞村,俨然一个大景区,有停车场、有游客服务中心、有自己村里的银行、有自酿米酒的专卖店、有挨家挨户的农家乐。
我们在凤凰县菖浦塘村、在浦市镇古堡村、在矮寨镇坪郎村、在永顺县老司城村,我们听到了太多太多改变和发展的故事,他们的米酒里、豆腐里、绣品里、鼓声里、苗拳队里,都洋溢着他们松弛怡然的精神面貌。这些村,这些人,他们的变化缘于改革开放,他们受益着改革开放的红利,他们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见证者。
最能便捷、持续、完整地关注改革开放实质的当然是我们作家,每个时代或每个时刻,无论是风起云涌或是云淡风轻,只有在作家的笔下呈现,才能够得以存活。2008年,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时,人民文学出版社就推出了一套“改革开放小说选”,由文学评论家丁帆主编,里面收入了我们耳熟能详的《乔厂长上任记》《漏斗户主》《乡场上》《卖驴》《山月不知心里事》等小说,其中也收了我的小说《狮身人面》。《狮身人面》讲的是温州姑娘远嫁国外的故事,是幸福还是辛苦、是风光还是羞涩、是天涯若比邻还是无尽的乡愁,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组社会变革、世事衍变进程中都会发生的故事,而我们作家敏锐地捕捉到了,并用自己的笔、创造性地记录了下来。2018年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之际,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又将推出一套“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丛书”,由文学评论家陈晓明主编,其中也有我的《温州小店生意经》。那也是只有改革开放才能发生的故事:妻子下岗了,我帮她开店做生意,一边承受着无以名状的困难,一边享受着生意带来的乐趣。人民文学“非虚构奖”授奖词里提到“……更有时代的风云变幻,为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回眸提供了一个记录文本”。
作家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还是文学、还是写作。《文艺报》记者宋晗就问及了我对创作现实题材的看法。我这样回答:关注时代、表现生活一直是我们作家的使命和任务。这几天,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和心情都是紧张的,甚至在悄悄审视着自己的写作。我们以往的写作到底和生活有多大关系,到底感悟到了多少生活的真相和真谛?也许,我们该到了要检阅自己表现生活的能力了。但我们也会警醒这样的问题:鲜活的现实题材,不是用来绑架写作的,而是敦促我们激励我们怎样将文学表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