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奈集团董事长 郑秀康
1987年8月8日，杭州武林门广场烧了温州劣质皮鞋，影响很大，全国各大商场都告诉大家“我店没有温州货”。当时我在做鸿盛商标的皮鞋，在上海华联商场从一个柜做到好几个柜，但被通知说“郑厂长，你的鞋要退柜。”我问为什么，对方回答：“不是你的鞋质量不好，因为鞋的出身不好。”回想当时，大家出来讲“温州”都感到很难为情，别人问是哪里人，就答“浙江人，鹿城区人”。
这种情况给当时的温州鞋业带来转变。第一，温州人的创业精神，保自己有生力量能活下去。温州鞋名气不好，可以找上海、广州、天津的企业走联营合作的路子，这是温州人思想的改变。第二，市委市政府提出“质量立市”，从皮鞋、服装到电器、阀门，整个拉动温州企业家的思想。
我当时想：怎么推动自己企业发展？能不能在行业当中起些带头的作用？我就去上海、广州、杭州的鞋厂看，虽然他们和我们在管理上有差距，但还属于手工生产。学习他们还不够，我就去国外考察。在意大利的鞋展览会上，展示了很多的制鞋设备、原材料，让我大吃一惊：中国的大企业跟它比差距很大。回来后，在机械厂工作了几十年的我决定搞机械化生产。上流水线，企业必须在标准、工艺、技术和人的素质上有投入、有提高，很多人劝我不要搞，“不改不死，改了可能会死”。
最后，我用几个月的时间把机械化生产搞上去了，成为中国鞋业界第一条成功的生产流水线。那一年的下半年，中国鞋业要评十大鞋王。当时有人和我说：“你的鞋很好，你能够代表温州的鞋，你去参加。”我们去了，然后就评上了“中国鞋业大王”。温州鞋能评上“鞋业大王”？！很多人吃一惊。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在规模、产值、税收等方面条件都达不到，开始是被丢在一边的。结果专家看到，质量比十个评上的鞋还好一点，于是重新评，又打电话到北京、上海了解有没有质量问题被投诉。就这样，我们被评为第六位的鞋王。当时的市里领导说，郑秀康为温州“质量立市”打响了第一炮。
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正泰集团董事长 南存辉
那个时候乐清柳市的低压电器“名气”也不小，经常听到把某某领导关在电梯里、哪里出了质量事故，查起来都说是电器原因，一查就查到温州、乐清、柳市。当初我们借改革开放春风，大量农民去搞工业，不懂技术，也不懂管理、标准，但由于正处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时候，产品紧缺，市场有需要，所以生意也不错。在做个体电器时，看到熟客来了，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回头客来了，担心的是别人第二句话就说“你上一个的货有问题”，就这样天天在不安中度过。
转机出现在1986年。国务院颁发了一个文件，叫《工业产品质量管理条例》。省、市和乐清方面都非常重视，及时组织工作小组来开展帮扶、指导工作。我们三番五次去上海，最后请了几个老师傅来帮忙，生产、质量该怎么管理，都是那时候学的。通过市里、省里、部里的严格审查，1988年，我们第一批四家企业顺利拿到国家生产许可证。次年国务院八部委来柳市打击整顿假冒伪劣，我们因为有许可证，产品质量过硬，反而成了被扶持对象，生意一下子火了。从这个角度来讲，温州今天的成就与当初各级领导这种质量意识、安全意识离不开，也有赖于温州一批企业当时对质量的敬畏、对法律的敬畏、对安全责任负责的态度。
温州之所以走产业集群这条路，一方面是企业自身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地方政府根据当时的发展阶段，从可持续角度出台很多政策来鼓励抱团发展。从正泰来讲，企业做大了以后，我们越来越体会到，光是自己一家来做，而没有上下游产业链的话，你是蛮难可持续发展的。记得那一年是李瑞环主席到温州考察，刘锡荣书记陪同，叫我去汇报。我说，我企业性质是股份合作，括号“集体”。那时候很怕说个体企业，有顾虑。李瑞环主席听了就哈哈大笑，他说：“你担心什么东西？光头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戴顶集体帽子呢？个体就个体，民营就民营，没关系。”他认为国家改革开放就是要创新。
后来，温州市委、市政府制订了第一部股份制章程，我们也开始组建集团。等形成了真正的股份制公司，又遇到产业链问题，供方能力不起来，你自己很好也没用；你自己好了，销不出去也没用。我们就派出帮扶小组，帮拓展市场，帮供方发展，到现在形成了有两三千家企业的产业链生态。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过程当中温州就是这样探索过来，因为不知道怎么办，遇到问题没有什么可参照，只能硬着头皮去闯，所以温州是“探路者”，我们是被逼出来的实践者。
浙江省社科联党组书记、副主席 盛世豪
1987年的“火烧温州鞋”事件，给温州带来的意义，是迫使企业加强管理，提高产品质量。放在全国范围来讲，有几个方面的意义。
第一，我们对企业的认识，从原来的工厂变成更复杂、多维度的一个概念。企业不光是生产，企业要生产好，要被消费者所接受，它还需要加强管理，提供给消费者质量更好的产品。
第二，企业不光是生产物质产品，一个企业要在市场上立足，你必须要有社会责任，要跟消费者之间建立起诚信关系。你没有社会责任，没有诚信，在市场经济就生存不下来。我认为，“火烧温州鞋”事件，对于我们从理论上探讨怎样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企业应该有什么样的发展目标等都提供了很好的启示。不光给民营企业，也给国有企业提供了启发：企业要做好，除了生产好的产品，同样重要的还有加强管理、有责任感、要诚信。
第三，对改革开放的意义。原来我们讲民营企业发展，觉得这是企业家、企业自己的事情。但“火烧温州鞋”事件实际上折射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民营企业发展过程当中，政府是有责任的，也是要有所为的。温州那时提出“质量立市、品牌立市”，就是把政府跟民营企业比较直接地联系起来了。我觉得这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认识既要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又要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这个逻辑联系，至少对中国人认识市场经济、认识企业和政府的关系，是提供了一个比较直接的实践经验。
本文为作者参加高峰论坛时的访谈速记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