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友中
四十多年前的“十年浩劫”已成为历史,可是,“三届生”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有名词,将永远不会在心底抹去。我是乐清中学1966届高六三(1)班的学生,对那特殊的岁月,留下了难能忘却的记忆。乐清市文史资料研究会发起“老三届”记忆的征文,从而给我打开了时光如水、青春远去的记忆闸门。
1966年的夏天,原是我们将迎来收获的季节。经过了毕业考,我们完成了高中的全部学业,正紧张地投入复习功课迎接高考。在填写报考志愿时,我将第一类第一志愿填报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将第二类第一志愿填报杭州大学中文系。由陈培汉校长为组长的学校高考指导小组,将我的第一类第一志愿改成北京大学中文系,这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可是,好梦不长。一场空前的灾难,悄然降临每一个“三届生”的头上。此后,我们便成了参加过学校迎新会而没有举行毕业典礼的母校“弃儿”……
到了1969年初,“三届生”要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我赤手空拳,回到了家乡芙蓉后垟。这里是我的外婆娘家,也是我的出生地。我参加舅舅所在生产队的农业劳动,贫下中农都成了我的“贵人”,对我这个“书生”特别好,总是挑最轻松的活让我干。还记得,我曾在华屿山下的厂篷里夜守瓜田呢。
因山区缺教师,经清江区教办的一位“贵人”介绍,我于这年9月前往岭底公社湖上垟小学担任代课老师。这是一所完全小学,五个年级分成两个复试班,由我和本地的林时会老师分头任教。那时的语文教材全部是毛主席语录,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学生们觉得很神奇,老师上课怎么不看书。这里地处偏僻深山,山清水秀空气好,民风尤为淳朴,唯嫌行路艰难。从家里出发,几乎一直上岭,要走4个多小时,而下山只要3个小时。在这里生活清苦,但时时得到林时会老师和村人的关照。夜晚,与年青的村民“斗五吃”(聚餐),“鹅头颈”香味至今难忘,远远胜过今天的“披萨”。
不到一个学期,我遇到了人生中的又一位“贵人”,他叫何达栋。当时,当过县文教局长的何达栋来清江担任区委书记,我并不认识他。他上任伊始,便广搜人才。他打听到有一位乐清中学的“三届生”在山头小学教书,就以建立报道组的名义,将我抽调到岭底公社。不多时,又把我和另两位公社干部调到清江区报道组。我们三人工作非常努力,一年下来,清江区的报道与县报道组的报道不相上下。
我在方江屿围垦工程指挥部办公室工作,有时也参加劳动,体验了工地生活,增加了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1973年夏的一天,我获悉大专院校即将恢复招生考试。我很兴奋,当即跑到清江区里找何达栋书记。因为他兼任围垦工程指挥部的党委书记,我要去报名必须得到他的同意。当我把自己读书去的要求说出来,却被他拨了一大桶冷水。
“你只要干得好,就有好前途,不必一定读大学。”何达栋说。他反问,高尔基是大文豪读过大学吗?那位编四角号码词典的(指出版家王云五)读过大学吗?说近的,我们乐清县,老的领导某某某、某某某没有读过大学,新的领导某某某、某某某也没有读过大学呀。我说,何书记,我是“三届生”,“文化大革命”打碎了我的大学梦。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就让我考一考,考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就是要过过一生难得的高考瘾。这时,何达栋笑了起来,说:“那好,你去过把瘾吧!”
屈指算来,从报名到考试只有7天时间。对付语文,基础尚可,“靠天打”吧。好在家里有一套尘封的高中数学课本,就匆匆浏览起来。招考那天,我记得,清江区的考生由区干部连正德带队,住乐清党校,睡格子铺,考场在城区中学,考语文、数学两门。数学考卷中有初中的几何、高中的函数,我都能做得出。考语文的监考老师是林子渊老师,铃响后,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他指着黑板说,考语文就是写一篇作文,这就是题目。我思索片刻,马上想起了方江屿围垦的工地生活。我很快构思两个小标题,一是“危急见红心”,二是“实践出真知”。于是,挥笔写来,文如泉涌。至今,我还清晰记得所写两件事的大致内容。一是写亲见的场景。一天晚上,围垦工程的一个围堰遇到大潮,即将发生坍方倒塌。危急之际,只见几个民工不怕天寒地冻,跳入海水中打木桩加固,保住了围堰。围观的人说,他们都是共产党员,真是危急之中见“红心”啊。二是写亲身经历。一次我在工地用板车拉石头,很沉,拉得很吃力。一民工看到了,叫我停下来。他用力撑起车把,用脚把两轮轴子推向后一档。呵,车身一放平,拉起来好轻松。调好支点,这不是我学过的杠杆原理吗!农民比读书人聪明,就是实践出真知啊。当我在考卷圈上最后一个句号时,交卷的铃声也响了。
我回到了方江屿围垦工程不久,偶遇芙蓉中学参加评卷的孔玉琪老师。他喜滋滋地告诉我,全县考作文的共有4篇文章得85分,大家一比较,你的这一篇明显比另3篇好。评卷组讨论,要么把另3篇降为80分,要么把你的这一篇提为90分。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把我的作文改打唯一的最高分。他还说,你开头一段的句子中有语病呢。
过了不久,接到县招生办转发的入学通知书,我被杭州大学数学系录取。我立马跑到县招办,找到章立鑫、陈庆海老师,要求改为喜爱的中文系。经他们帮助,改也改了,结果改成了物理系。我仍不甘心,由县委报道组组长钱仍源给杭州大学招生办写信请求帮助。最后,终于遂了就读杭州大学中文系的夙愿。
往事如烟,英华不再。如今年届杖国,晚景安康。言犹难尽,聊以赋诗寄怀:
红羊受劫岂寻常,耗尽芳华作嫁裳。
迈出崎岖天地阔,彩霞绚丽喜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