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文化工作者,沿着古道边走边记,孜孜不倦地搜集着民间文化,一走就是几十年;他,一个户外爱好者,几乎踏遍泽雅每一条古道,行走不倦,古道就是他的医疗社保卡;他,75高龄白发如雪,依然沿着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是泽雅古道上最灵动的风景;他们沿着古道,寻找创造属于自己的快乐生活。行走古道,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人文行走,
记下笔记200多本
秋日的古道,消失了春的蓬勃和野性,一路是秋的内敛。一路听秋声清冷,赏秋花静美,品秋收丰美,心安静而美好。古道弯弯,弯出一路风景一路好心情。
在古道风光中,林长春是古道上一道另类的风景。只见他一路手拿笔记本,边走边记。那本手掌大的笔记本一会儿垫在路边的树干上,一会儿放在路边的岩石上,大部分时间就放在手上记。同伴好奇凑近探问“记什么”,他就“嘿嘿”笑着,说“什么都可以记,你也是我记的内容”。前面到了一个古亭。别人休息,只见林长春打开日记本记下:“到了冷水堂,路亭尚在。亭东樟树,亭南枫树,已成荫。亭是三开间,内通间,三堵墙,东边开方窗石砌,木构柱架,木橼,二坡瓦。亭下是一幢三间农舍屋已废弃。大家就地歇息片刻。”
林长春是瓯海区文联副主席,一个文化工作者。他几十年坚持沿着古道走遍瓯海的山野村庄,对散落的民间文化进行全方位的收集整理,笔记本就积累了200多本。这些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显露的是一个文化工作者对民间文化保护和传承的热切之心。除了这些笔记,林长春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把拍摄的照片洗出来后封塑存放,照片后面写上时间地点,现在照片已达几千张。他说,电脑也会丢,还是这样安全。这又是一个“另类”的举动,在很多人眼里是有点老土了。但正是这种“另类”的执着,让大量珍贵的本土文化得以保存。
随手翻开林长春第180本笔记,看到的是2010年5月1日他行走石桥到五凤垟的记录:“支坑庵入门厢房,庵殿五间式,木板门及柱红漆脱落。殿内柱有联黑底金字‘天开佛国三千界,日照禅林第一山’。看菩提树色相皆空,看曼陀花庄严绝妙……有些句子因木柱蛀烂,字迹无法辨认。大部队已在前面,赶紧赶上,前面就到支坑村了。”透过他那简洁的文字,我仿佛跟随着他穿越在瓯海山水间,我甚至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一边行走一边写字的喘气声。别小看他这些粗线条的文字记载,却包含了很多民间文化信息。最近,他整理日记中有关民间对联的文字,结集出版了3册60万字的《寻访对联日记》。
林长春说,民间文化正在不断消逝,古道作为民间交通文化的一种载体,经历了几千年的风吹雨打,见证了几千年的人间悲欢,却在现代化的浪潮中匆匆消失。自己就曾亲眼看到一条古道在眼皮底下没有了,那是去年5月8日,一班人马从乐清大荆出发到温岭,再到黄岩。在大荆一条古道上,大家刚爬到山腰,造公路的推土机正好推过去,就5分钟的时间,身后这条古道就永远消失了,这一瞬间让他的内心大受震动。
还有家乡泽雅的天长岭,林长春说,早已是一条不再完整的千年古道。天长岭自南宋以来,就是温州西部地区通往南宋皇城临安的最佳通道,更是军事交通要道。古道上,遗留着很多珍贵的人文古迹,有古亭,有碑刻,有传说故事等等。天长岭这条古道,林长春先后去过10多次。第一次去,是1975年,村里老弱病残的耕牛退役后要赶到温州屠宰场,那时,牛赶到天长岭已经是晚上墨黑,大家只能拉着牛尾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翻过天长岭。那时的天长岭还是交通要道,但之后就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了,如今古道不是给荒草淹没,就是给公路吞噬,留下了残缺不全的一段段。这条见证历史的古道,自己是看一次少一次了,这令林长春感慨,他说,这不会是最后一条消逝的古道,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详细地记下它的变迁。所以,只要有机会去,他总是尽量去,四时风景不同,古道也有不同的风采。
看着林长春在古道上走走停停,认真记笔记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明代徐霞客的身影。林长春的行走精神,不正闪现着徐霞客的人文光芒吗?
绿色行走,
泽雅古道的活地图
秋日的古道苍古高远,萎黄的秋草簇拥古道而上,直达云天。沿途的古亭破败苍凉,对着泽雅水库,成为孤单守望的“望湖亭”,不由让人生发苍凉之感。
转过一个弯,古道的路基突然消失了,满目是杂草荆棘。走在最前面的周统澄从背包里拿出柴刀,几下就砍出了一条路。他大声嘱咐后面的人要小心行走,不要被荆棘刮伤,又随手从路边砍了几根竹子,递给同伴们当登山杖。一路走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周统澄这种关照。有他在,不怕出现任何状况。
自从我们今年2月开始泽雅古道考察,周统澄自始至终跟着我们的队伍。他是泽雅古道的活地图。每次安排古道行路线,我们都要事先跟他商量。从哪里出发,沿途经过哪些村庄,有哪些风景,行程大概多少公里,大概多长时间,他总是一清二楚。
今年40岁的周统澄是泽雅周岙人,他对泽雅山山水水的熟悉,是他坚持在泽雅古道上行走六七年的成果。他从2006年开始行走泽雅古道,如今泽雅有几条山岭,几座山峰,几个村落,他都如数家珍。
坐在古道上,聊起他的古道情缘。他说,自己最初行走古道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因为久居城市,身体日渐肥胖,进入“三高”之列。别人进健身房,自己就选择最生态最省钱的户外行走,每逢双休日就到老家走老路,年少时沿着老路挑担、读书,这里的每一寸路都很熟悉。
最初他只是在周岙区域内,爬爬山岭,出一身汗再回家。这样走了一年,他不再满足于周岙境内的几条山岭,就沿着周岙山岭,走到泽雅各个村落去。泽雅有280多个自然村落,村村山岭互通,大大小小的山岭不下几百条,主干道就有50多条。于是他走了一条又一条,走成了泽雅的“活地图”。
周统澄说,自己绝对是绿色行走,低碳出行,以最小的经济付出,获得最大的快乐,能徒步就以步代车,不能徒步就乘公交车。中餐自带干粮。在山上,从不乱扔垃圾,除了脚印、照片和记忆,什么都不带走。周统澄调侃地说,有的人走户外是开着“宝马”到山脚,然后在山上兜一圈,再开着“宝马”回去,我是坚持“穷人”出行,这样的好处是自己那本社保医疗证基本没用了。
如今,周统澄在温州户外驴友中已经小有名气,从最初一个人行走,已经扩大到几十人跟着他走。他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对于古道可谓到了痴迷的程度,只要听说自己还没有走过的古道,就一定要去走走,哪怕是一个人。他说,现在不仅是去健身,也是去感受不同的古道文化。他的古道行足迹,已经从泽雅辐射到青田、苍南、平阳、瑞安等地。
由于有丰富的户外经验,对温州四周地形熟悉,周统澄还成了迷路驴友的“110”。今年上半年,六个驴友在泽雅源口戈恬山头迷路了,晚上,朋友打电话向他求救。他二话没说,打的赶去,拿着应急设备爬上山,把他们从山头安全带下了山。5月,又有六位老人在永嘉大若岩十二峰景区迷路,周统澄接到朋友的电话,马上赶到永嘉参与救援,从早上8时一直寻找到第二天下午4时,直到老人安全下山,他才回来。
周统澄自号山野粗人,性格直爽,外表看似粗犷,其实内心非常细致,说起话还文绉绉的。我问这么多年来,走古道的最大收获是什么?他说,家乡古道带给他健康的身体,更带给他与世无争的心态。“以后你只要一招呼,我就给你带路”,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耕耘之路,
一辈子的守护人
前方的古道伸进了村庄,前面就是古双村了,村居后面那个高耸入云,如一个草帽的山头就是古耸寨,山顶云蒸雾蔚,充满了神秘感。千年前,一帮绿林好汉就驻扎在这个山头,日夜瞭望着我今天走过的这条官道,劫富济贫。
沿着村里上山的古道可前往古耸寨山脚。古道顺着田园弧线,弯弯曲曲而上,村人的山园都在古寨下。古道上,洒着牛粪、羊粪,不时有村人或赶着羊群,或荷锄,或挑着番薯从古道上上下下。这是一条充满农耕气息的古道,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在古寨的护佑下,在这片土地上放牧耕耘,繁衍生息。
古道上,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站在田园里,在努力抬一块石头。走近一看,原来老人正在修补古道。此情此景让人不由感动,在公路发达的今天,还有多少人珍爱这些山岭!问老人,为何一个人在这里搬石头补路。老人气喘吁吁地说,这条路上时时刻刻有人走,担番薯,赶牛羊,还有你们这些城底人来爬山,一个不小心,就会伤了脚。我天天在这里走,看到哪里不好了,就要补补好,前几天,上面塌了一块,刚补好。
老人叫林成武,今年75岁,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我看着老人补好路面,然后跟他一起坐在古道上。就像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一样,听老人讲这条古道的故事。
老人说,这条山路向下一直通到泽雅,到天长岭,向上一直通到青田,是旧日一条官道,书生上京赶考都从这条路过。后面这个“寨圈顶”原来有个山寨,现在老城墙还在,听老一辈人说,宋朝时候这里有一个寨王,专门在这条官道上打劫官府官银,接济穷人。朝廷多次派兵来攻打,就是打不下……故事很长,结果当然是攻破了山寨,寨毁人亡,官道上没有了让官府心惊胆战的绿林好汉。上世界50年代,老人还年轻,经常挑柴、担纸到泽雅集镇上,卖完后买来生活必需品再从这条山路回家,一天来回五六趟,虽然辛苦,也并不觉得特别累。如今造了公路,没有人走山岭到泽雅了,倒是很多城底人沿着这条路到村里的山寨上游嬉。
好的是,现在政府正在重新修复这条路,还在入口处做了标记,老人很高兴:这几个月来,村里来了好多人,都是看中了这条古道和山寨,要进行开发的。村里的人气旺了,自己家种的盘菜、油冬菜卖出去了好多。今年他和老伴还种了几千株番薯,现在正是番薯成熟的时候。那天一些城底人到这里游玩,向他预定了许多番薯栆。
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天天沿着这条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他眼里,自己走了一辈子的这条古道,就是他一辈子相依相伴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