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云
人与人是有缘分的,人与山水的相遇也讲究缘分。记得一个月前同事跟我说:北渔山灯塔雄踞海疆,水天清碧,腾讯上正在介绍。我听了她的话点开腾讯网页,这个“远东第一大灯塔”就这样开始扯动我的思绪。不久,我得到温州航标处的帮助,去往石浦港东南47公里处的北渔山灯塔当了志愿者。
岛域面积0.48平方公里的北渔山南高北低,灯塔建在岛屿最高的山峰上。我上岛已是傍晚,在灯塔里见过站长蔡财相,吃过晚饭,就迫不及待地上灯塔“登高望远”,天空中繁星璀璨,海面上渔火点点,山坳里的村落异常安静,海风拂面而来,夹杂着海浪的味道。海岛上的夜色不仅有着独特的美感,还特别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第二天早起,我打扫灯塔,维护灯器。早餐后,站长带着我在灯塔周边转了一圈。他说: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这个灯塔由上海海关耗银五万关平两建造,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北渔山被日军侵占,1944年美机轰炸日军时,灯器、灯笼、房屋都被炸毁。1947年灯塔修复。1955年渔山列岛解放,灯塔内的设施已被人为破坏,1985年再次修复,灯塔重放光芒。
我在塔身处发现了一些弹孔,这些累累的伤痕,不损它的壮丽,更显它的庄严,这是英雄的标记,是历史的印证,怎不教我景仰?!
岛上只有一个村落,就是北渔村。村落还是古旧的模样,低矮的石头房,窄小的庭院,梯级的街巷,村民俊秀可亲。站长跟我说: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封闭原始的渔村,这里的男人勇闯三省一市(福建、浙江、江苏省和上海市)的码头,这里的女子特别柔情开朗。上世纪八十年代,温州的女孩谁敢穿泳衣从村里走过、下海游泳?她们当时就这么做了。
为了证实站长的说法,我走访了村里几位老人,他们告诉我: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渔民陈双喜等在北渔山聚义,大败清军水师。后来,北渔山长期被***占领,直到1955年***打进来才把***部队赶出北渔山。但是,岛上的渔民也随军裹挟去了台湾,后来飞越黄河的柯受良那时候只有两三岁,也随家人到了台**东。北渔村成了一个空壳村。1956年,当地政府建设北渔村,在石浦港选了19个小伙子,以拓荒者的身份上岛开荒打渔。两年后,19个青壮年去石浦港带了19个姑娘上岛做后勤工作。这38个青年男女,就是重整北渔山后的第一代岛民。他们成立了一个渔业大队,比大陆更早地实行包产到户,三个男人一条船,鱼打过来运到石浦等地卖。改革开放后,北渔山的渔民更是放开手脚打鱼赚钱。一些外地渔船纷纷过来收购海货,鮸鱼、黄鱼等价廉物美地被一船船拉走。后来,北渔山有了粮站,有了供销社,有了地质队,有了边关哨所,还进驻了部队,部队说是一个营,实际官兵120多人。
村里没有娱乐场所,唯有部队里有专职放映员,两周放一次电影,军民关系融洽,电影也对村民开放。时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第二代岛民也长大了,都是情窦初开的青少年,男孩子个个像牛犊,女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们接触的新鲜事物多,思想解放,有一些女孩子就跟士兵谈起了恋爱。女孩子在穿着方面,比上海人还时尚,她们从电影里看到下海游泳可以穿泳衣,把身材穿得很婀娜,她们就跟着出海跑码头的父辈到了上海滩,偷偷地买了泳衣。夏天,她们就集体穿着泳衣,气场很大地穿过村里的老街,接受男人女人欣赏的眼光,到海湾里尽情地游泳戏水。
部队里严格规定官兵不能谈恋爱,但北渔山的山头与海边,一对对热恋的男女相依相偎着眺望大海,编织他们充满风雨的故事,幻化出许多绮丽的美梦。这其中,有一位来自江西的士兵小蔡,通信兵,就与村长的妹妹爱村谈着恋爱。“小蔡”就是现在的灯塔站站长蔡财相。
我每一次到北渔村,总得到村民友善的询问;问他们问题,也一律认真回答。这是一个温秀可喜的渔村,在蓝天碧海间抹上瑰丽的诗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象山,北渔村算是首富。村民告诉我,那时候岛屿周边都是鱼,石斑鱼、马鲛鱼、鲻鱼、海鲫鱼,每天都能钓到好几百斤,一天能赚几百元。有人觉得钓鱼不过瘾,就用炸药炸鱼,“蹦”的一声闷响,海面上就浮来一大片白花花的鱼来。水性好的就跳到海里打捞,水性差一点的就划小船在水面上打捞。捞鱼要捞得快,被炸的鱼大多是昏死而不是真死,打捞慢了则会苏醒过来,又游走了。一个人炸起了一片鱼,村里人都可以下去打捞,很集体化。但炸鱼的人却承担着很大的安全风险,土炸弹扔迟了,会把自己的手炸断,眼炸花。
有一次,我与站长聊起了他的爱情。他说:我1979年来北渔山当兵,只有17岁。当到第三年,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村长的妹妹爱村,她是岛上最靓丽的女孩。我们平时在村里相遇,没事也要找事地说上几句,特别开心;我们约起来在海边散步,坐在礁石上谈理想,晚上看漫天星光,说着各自的故事。岛礁上有太多的淡菜、辣螺、小海蟹,我们捡之不尽。爱村教我怎么钓鱼,第一次海钓,第一次抛钩,我都记忆犹新。岛上海鲜太多,虾姑没人吃,堆在路边没人拿;墨鱼被钓上来,垂钓者用脚踏一下,踢到海里去。马鲛鱼也叫炸弹鱼,头大,像炮弹头,大的一条300多斤。海风习习,海浪翻滚,爱村像海风一样轻盈欢快,身上带着一种渔家姑娘所特有的纯洁与芬芳。我当兵四年,退伍回到了江西老家,正是进入夏天的日子,一切都那么燥热,一切都变得慵懒。我们彼此间虽然信来信往,但思念却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我在老家度过了漫长而寂寥的三个月后,决定再回北渔山。
1985年,北渔山灯塔修建的同时,要招一名灯塔工作人员。温州航标处一位领导在岛上询问,村里有否适龄青年要到灯塔站工作?村里“适龄”的都下海当了渔民,做灯塔工工资低,谁也不喜欢。村长问蔡财相是否愿意,蔡财相与爱村商量,爱村觉得这份工作不赖,蔡财相就答应了。
建设灯塔,首先要解决用电问题,村里没有电,站里买来了柴油机发电。灯塔里用水紧张,需到远处一个山坳里挑水,1987年,驻岛部队撤走了,大队就把部队里一口四季不枯的水井划给了灯塔站。岛上蜈蚣多,爬到洗澡间爬到床上来,有一种全身深红色、体型壮硕的蜈蚣,还喜欢爬到男人的裤裆里咬。海岛上台风很常见,风雨肆虐,门窗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像破门而入的暴徒。
站长说:这个海岛更多的时候是漂亮而可爱的,每年春天,茅草丛里就会长出无数的百合,各色百合花开满北渔山,我们住在岛上,依床观海,卧听涛声,早晨和傍晚,与爱的人沿着山间小路散步,一起看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很是满足。在这样一个远离尘嚣的小岛上,连一草一木都充满爱意,美得那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