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义
一次旅游会议上，80岁的永嘉山歌传承人谷尚宝提出：来楠溪江旅游，如果有人在竹排上唱山歌，在游览栈道上唱山歌，在古村落的十字路口唱山歌，带动游客一起哼，感觉如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觉得这个提议值得去探索。谷尚宝也说来就来，立马就唱了起来。
曲不离口的老先生
谷尚宝是1963年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在永嘉县文化馆从事群文工作26年，编辑的《永嘉文艺宣传资料》（后来改刊为《永嘉文艺》）刊登农村俱乐部演唱的文艺节目，比如小戏、快板、顺口溜、道情、表演唱、三句半。笔者从读高一开始在《永嘉文艺宣传资料》刊发习作，与谷尚宝结下了师生情。他不止一次和我说起，他少年时家境贫寒，在家牧牛砍柴，和小伙伴们一起学会多首山歌，在山间田头唱唱，自娱自乐。稍大，当过吹鼓手，就是村里人做红白喜事，吹打班就去吹打，他吹笛子。
永嘉县城屿后巷的老宿舍里，谷尚宝把珍藏的奖状拿出来，摊开在桌子上用手抚平，上有永嘉县人民委员会文化科、团县委、温州中心文化馆的印。他说，1956年他是永嘉中学学生时参加永嘉县第一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演唱永嘉山歌《山歌好唱口难开》，获二等奖。他说，唱山歌、唱乱弹一直是他的爱好，2009年他创作的剧本《永嘉太守谢灵运》刊发在《中国剧本》上，获全国第六届戏剧文学奖银奖，剧中有永嘉山歌《牧童》：“牧童，牧童，咿呀咿呀嗨，呀子咿呀嗨，牛背竹笛弄呀么咿呀嗨，呀子咿呀嗨，山上松杉茂呀子咿呀嗨，长大株株做梁栋呀子咿呀嗨。”
山歌产生在山野劳动中，声调高亢、嘹亮，节奏较自由，是具有直畅而自由地抒发感情特点的民间歌曲。七八十岁的谷尚宝中气十足，声调脆亮悠长，随心伸长或缩短节奏，毫无拘束，颇显少年功夫。谷尚宝退休后在老年大学文艺晚会、永嘉诗词协会年会、退离休同志会议上唱过永嘉山歌，外出旅游时在车上、景点也都有唱，有点曲不离口。同志们说“老谷唱一个”“谷老师来一个”“谷馆长来一个”，他从不推辞，开口就来。
山歌好在一个“土”
从前的永嘉山歌无处不在，一个人从小听到大，听也听会了。
有民谚 “楠溪的长筒，瑞安的鼓，青田的山歌真听苦”，说的是永嘉道情、瑞安鼓词、青田山歌。其实山歌就是一个“土”，方言土话，日常用语，四句头， do、re、mi、sol、la，没有fa、si，大多在四个乐句上反复。有《开唱》：“一个鸡卵抛过坳哎，沙来，抛你旁山啰来諥歌郎，有本事諥歌諥诗对，冇本事諥歌啰啰来勿作声，呵喳。”有《应唱》：“你啊来吾啊来哎，吾俫歌儿有上千，随便你俫唱吤呢，一个一个给你答出来。”
谷尚宝说，山歌就好在一个“土”——质朴、自然、清新。永嘉山歌以一种文人自叹弗如的乡土艺术，粗糙自然、健康朴实、大胆直白，反映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没有那种委婉曲折、缠绵悱恻、哀怜怨艾、矫揉造作。《船家乐》的第一段“三十六行行业多，撑船喜唱撑船歌，不管岁大或岁小，叫吾老大叫吾哥”，明明白白唱出了船家的乐趣与自信。
从上世纪50年代起，永嘉文化馆为整理、演唱山歌做了不少努力。1963年东皋俱乐部周星善参加永嘉县农村俱乐部会演，演唱山歌《唱支山歌给党听》“白米饭，香喷喷，端起饭碗想亲人，若冇党的好领导，哪有翻身作主人”，唱出了永嘉山歌味，据油印的《永嘉县群文史大事记》：“每到一地，尽管台下一片混乱，如果演到《山歌》，台下顿时肃静，顷刻间掌声雷震。”后来这个节目代表温州地区参加浙江省农村俱乐部会演。笔者听过周星善唱山歌，至今五十年过去了还记得他的小笑脸，上面有雀斑，眯成缝的小眼，一副喜剧明星相。
有资料说，永嘉县在上世纪80年代搜集编印了《永嘉民歌选》（油印本），2014年出版的《永嘉文化教育丛书》有谷峰编注的《永嘉歌谣选》，收有山歌。前些年温州大学教授姜加镳带一组学生到永嘉采风，在楠溪江风景区百丈瀑，听谷尚宝唱山歌。温州大学学生谷香逸带一个采风组，到永嘉听谷尚宝唱山歌，录了音。他们关注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永嘉山歌，从传承和保护非遗的角度研究永嘉山歌，愿永嘉山歌一代代传承下去。
即兴的山歌随口唱
永嘉山歌题材广泛，有反映劳动人民的劳作与生活，如《楠溪多山又多岭》：“楠溪多山又多岭，山山岭岭青又青，东山番薯像茶隈，全靠番薯救条命啰。”《米桶生在芙蓉街》：“门前山，后面山，当中一爿溪岩滩，番薯干丝吃勿饱，米桶生在芙蓉街，呵啰喳。”有歌颂劳动光荣、讽刺懒惰可耻，如《有个媛子》：“有个媛子面孔红彤彤啰来，身着绸衫啰来，胭脂香，花粉红，半升米落镬煮勿起啰来，牙儿摊开想老公呵喳。”有表达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对婚姻自由的追求，如《李有松》：“李家庄有个李有松，封建思想老古董，勿给女儿谈恋爱，勿给妹妹嫁老公，脑袋瓜烂了嗡显哎嗡啰。”有益智的、逗趣的，如《吤呢生卵生一千》：“吤呢生卵生一千，吤呢生卵生水边，吤呢生卵生八个，吤呢生卵响连天哎。夥眼（蚂蚁）生卵生一千，团鱼生卵生水边，黄头张（麻雀）生卵生八个，黄草鸡（母鸡）生卵响连天哎。”
山歌的演唱方式，更多的是男女对唱，有逗趣，有爱慕，有显摆，有向往。《斫柴歌》：“男：肩背柴担手拿刀哎，眼眙青山步步高哇，高山峻岭柴难斫呐，吩咐老婆要省经烧哎。女：吾老公讲话文真长哎，一厨分开两厨烧哪，初一斫了到十五哎，叫吾老媛訾那烧哪。”“一问一答”的比较多，开头的方言“吤呢”是 “什么”的意思，“狃宕”是哪里的意思，如《太阳出来一点红》：“吤呢上山一点红？吤呢上山白蒙蒙？吤呢上山单独自？吤呢上山姊妹多？太阳上山一点红，月亮上山白蒙蒙，黄昏晓上山单独自，七姑星上山姊妹多。”
小时候听过一种“撞歌”，是两对面的牧童对“撞”，这边一首罢了那边接一首，互不相让的气势：“开爻大门捉粒铁，吾该日撞歌弗肯歇，吾新歌有两三百，老歌还有两三千哪。” “三横一直本是王哎，沙来，吾该日啰来弗肯撞，该日吾声音撞弗起，明朝走来和你撞煞气哎，呵喳。”有俏皮话，有骂人的话，如《这边山旁边山》：“这边山，旁边山，杉树砍倒起七间，七间造起咚咚响，给你个贼儿做洞房间，喂啰喳。”
山歌宜在山头、田间唱，也有船上唱的，撑蚱蜢船的老大唱的：“风和日暖船离岸，好风阵阵送舟船哎，日有太阳来晒鲞，夜有禾雨饮田垟哎。”《李驸马游楠溪》唱沿途风光 ，《楠溪江船歌（沙头到碧莲）》唱到了30多个沿江地名，堪称一幅溪山风景画。
山歌也曾是革命歌谣，起到发动群众、庆贺胜利、鼓舞斗志、瓦解敌军的作用。永嘉山歌有《革命要争先》《得胜歌》《屿北战斗歌》。
唱山歌可以说是即兴性的，有触动了开口就来。而在山歌不再流行的今天，大庭广众中开口唱山歌，已经是“山歌好唱口难开”。谷尚宝在楠溪江风景区石桅岩景区举办了一期6人教唱山歌培训班，他希望大家开口唱起来，抢救濒危的永嘉山歌。他说，山歌是原生态的东西，如果有音乐家把山歌进行润色、加工，挑选好的歌手演唱，效果会更好。他希望导游要学会唱山歌，边游边唱，提高游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