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深处看乱弹

来源:温州日报 2017-06-21 00:00:00 发布时间:2020-12-08 浏览量:11

胡晓霞

“……男有心来女有心,哪怕那山高水又深。约定在夕阳西下会,有心人对有心人……”

那天,温州瓯剧研究院送戏下乡,我也应好朋友之约,傍晚时分赶至永嘉县碧莲镇应界坑村文化礼堂时,温州乱弹《双下山》刚刚咿呀开场。

戏台下黑压压的村民们秩序井然地坐在条凳上看戏。见到我们几个外来者,前排村民友善地挪出中间座位让我们坐下一起观看。

舞台上,一架孤山,一座寺庙,一轮圆月,营造出一个红尘之外的清冷世界。年少出家的小僧和小尼各自过着青灯古佛的生活,冷寂又单调,他们终于不甘空门寂苦,双双逃下山来。途中,稚气未脱的小僧巧遇情窦初开的小尼。两人口中念念不忘“阿弥陀佛”,不敢看对方一眼。他们本已分开,各自登程,但僧与尼两个动作又使得戏剧情节得以进展,且越来越有趣味:小僧转身觑视,小尼回视。这两个细小动作透露了两人的不舍,他们故意停转,小僧暗自夸赞小尼容貌美丽,主动调戏、追逐,小尼心生情愫,欲拒还迎地试探、躲闪。动情的双眸,煽情的戏言,潸然的泪水……一声“优尼”,小僧唤出躲在一旁的小尼……僧尼之间一番言语戏谑,为演员提供了充分的动作和表演空间。本地话、普通话掺杂的吐词念白,使俗语和雅言融为一体,达到了化雅为俗、化俗为雅、化俗为奇的艺术审美境界。演员优美的身段,高昂质朴的唱腔以及一系列舞台动作,取得了很好的舞台效果。下山前,小僧除了唱词表意之外,还身背着观众以袖遮脸,斜步上场,欣赏大自然景色时手舞足蹈,决定下山时不断转佛珠等一系列程式和技巧动作,特别是下山后“和尚背尼姑过河”的喜剧性动作,更增添了戏剧的表现力,增强了戏剧的可观赏性,令看戏的我们时而捧腹,时而啼笑皆非。

《双下山》中的小僧与小尼冲破佛门戒律,追求自由恋爱,表现感情率直、直接,不说教,也不讨论道德伦理,只是从人最基本的情感需求出发,为情和爱唱赞歌,在天理与人欲的选择中,出于人类本性的情和欲占据优势地位,充分体现人性化特征,观众始终被浓郁的尚情氛围所笼罩。如果说元代著名杂剧作家王实甫的代表作《西厢记》是情和欲雅文化圈之体现和反映的话,温州乱弹《双下山》则可以视作俗文化圈产物。张生与莺莺暗度陈仓,和尚公然背起尼姑,弥漫的是同一种欲望,聚焦的都是痴男怨女,两者所弘扬的人性和情欲精神一脉相承。朱自清在《论雅俗共赏》一文中认为,雅士主要是指受过一定规范训练的正统文人和做官之人,他们具有特殊的社会地位;俗人也非目不识丁的文盲,而是接受一定文化教育,层次较低的“小市民和农家子弟”,他们处于社会下层,是占大多数的社会主体。因此,文艺的发展必须考虑这后一批人的审美情趣,否则,文艺就只沦为少数人才有的特权。透过戏曲可以观民风、观士风,而“观风”就是写实,就是反映社会,反映时代,是社会的描写,时代的纪录。温州乱弹《双下山》在创作实践中自然地考虑到俗人的人情物理,通俗易懂,自然本真,这样更能获得广大的群众。这种求真化俗的地方戏剧,就是凭借其故事情节的趣味性与故事主题的人性化,使剧目延续艺术和舞台生命力,流传至今。

“才好才好方才好,取下了僧枷帽,养起头发来,戴顶新郎帽,我和你做夫妻同偕到老……”久久回荡在夜幕中,搁置在我心坎上。听一出戏,戏子投入太多的情绪,尽情演绎戏文的悲喜,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看戏人的眼眸里……

舞台帷幕徐徐拉上,忽见孩子们一阵沸腾,幕前一亭亭玉女“哗”一盘糖儿洒出,孩子们看准糖的方向飞快窜到台前去抢。坐我边上的一老农也抢得一颗,转身开心的双手捧着递给我。面对这份淳朴与热情,让人不忍拒绝。

爱上一个地方,并不需要那里住着某个喜欢的人,也许只是为那里的一出戏,为那里的一种民风民情。

应界坑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庄,山高林密,绿水环绕,罕见平地,村落依山而建,房屋错落有致,村民差不多足一出户就得爬山。但就是这样一个海拔近千米的山旮旯,却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原生态资源———这里是温州乱弹发源地,有六支民间传统乱弹剧团和五座古戏台,时常会有乱弹剧演出。不少麻氏族人以此为职业,是名副其实的“乱弹”戏剧村。观戏过程中,旁坐村民就告诉我,台上那演小僧的麻姓演员,就是他们本地人。

应界坑温州乱弹,承载的是这片土地上丰富的文化因子,它是应界坑先人们在田间地头“哼”出来的,其声腔曲调和方言道白,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展现着数百年村民们自娱自乐的生活画卷。它演绎历史,其本身也是一段历史,它穿浩瀚风月,携世间沧桑,隐大千百态,一路包容,吸纳,革新,蜕变,浓缩历代经典传奇于方寸舞台,为我们带来一场心灵的浸润与震撼。中国戏曲家协会会长曾献平曾说:“想看真正的原生态戏曲就到永嘉来”,并以“古、原、稀、美”四字予以高度评价。2009年,应界坑温州乱弹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现正在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双下山》,正是这山旮旯里开出的一朵艺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