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官道里的繁华往事——文成珊溪老街

来源:温州日报 2017-02-22 00:00:00 发布时间:2020-12-08 浏览量:11

一个午后,我来到文成珊溪老街。

如今由大理石、青石、鹅卵石铺设而成,花花绿绿的老街,曾经是一条连接闽浙的官道。往上走,在街头的一家小百货店旁边开始上坡,一路往西山、均山、桂山、泰顺县城,出分水关到达福建的石崇、福鼎等地。往下走,水路旱路都直通瑞安、平阳等地。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老街一直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从街头的天灯脚至街尾的岩坦头,有一千多米长,一路都是店铺,非常热闹。那时,觉得老街很宽,街心两三辆板车擦肩很容易通行,并排走十来个人更是没问题,当然对于现在来说,那已经是小儿科了,但那时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大街了。

一家连着一家的打铁铺,

如今只剩下了三家

刚到街头西山脚,“铛铛铛”“铛铛铛”,一阵清脆的打铁声,就从岭上传来。我信步走上石岭,打铁声就从路外一间低矮的棚屋中传来。10平方米左右的棚屋,黑乎乎的,屋里有打铁炉,铁砧,还有各式各样的现代化打铁工具,一些成品、半成品,都是黑黑的,沾满灰尘,挤得这小小方寸,甚是逼仄。一位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嘴上叼着一根烟的师傅,穿着短袖,满身灰垢,一手用火钳夹着烧红的小铁块放在铁砧上,一手抡着小锤,锤锤看看,看看锤锤,然后把铁块夹到铁炉里烧一下。火炉里的火苗带着蓝幽幽的光,呼呲呼呲地往上蹿,把整个打铁铺都映得通红。师傅翻动炉里的铁块,煤烟带着火星子在炉膛里如火蛇般乱舞,他把铁块夹起来看了看火候,再放到现代化的打铁工具上“铛铛铛”又锤了几下,然后放入火炉旁边的水池里淬火,“呲——”一阵白烟从池中升起。我问师傅:“师傅,你这打的是什么呀?这么小小块的?”

师傅深吸了一口烟,“这是铁锥。”“哦!师傅今天怎么没叫个徒弟过来打铁?”师傅抬眼看着门外的天光说:“前阵子坦歧那边有个打铁铺,有个小徒弟在铺里使用砂轮时,砂轮突然破裂,腰部被打成重伤,已经用了十几万元了,还在医,事情还没解决。我们就都不招徒弟咯!”

“你们都不招徒弟,那打铁这门手艺以后在珊溪不就失传了吗?”“唉!没办法啊!我们柳家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搬到这里打铁,已经三代人,我十几岁就在这里打铁,打了一辈子铁了,现在孩子们都出去做生意了,这门手艺也没人接咯!曾经西山岭脚有很多打铁铺,一铺连着一铺,有五六十家。打铁声从早到晚,就没间断过,大锤小锤,叮当叮当,是这一路段每天早晚的主旋律啊。现在珊溪街路只有三家打铁铺了。”

街头的打铁铺主要煅打菜刀、柴刀、镰刀、锄头、钻头等。我很喜欢用珊溪的菜刀,珊溪的菜刀不像金门钢刀是钢打的,它是铁打的,又轻又薄,非常锋利,很耐用,用起来很顺手。珊溪打出来的菜刀上都会烙上打铁铺的店号,如毛学唱的“和”字号,夏盛英的“顺”字号,柳师傅的铺号是“中”字号。若有质量问题,可随时退换,童叟无欺。看来,以后要用珊溪的菜刀就难了。

消失的水门汀和算盘厂,

带走了老街曾经的辉煌

告别柳师傅,从打铁铺出来,顺着老街往下走,路边那块曾经让我多次驻足,残旧而精美的旧门台——水门汀,已经荡然无存。

老街的这块水门汀,就在我的老家对面,它始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是用水泥和了煮熟的糯米浇注而成,非常奢侈而坚固。据街坊邻居说,这块水门汀原是这条街上的首富——罗茂盛的洋房门台,盖洋房的水泥当年可都是从意大利进口的,可惜这洋房刚盖好还没来得及入往,就被日本侵略军的飞机给炸了。只剩下半爿刻有双狮戏球和白鹿衔仙草等精美图案的水门汀。

记忆里,精美的水门汀后面,是一家国营算盘厂。算盘厂上班的工人很多,有大姑娘,有小媳妇,也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和哥哥经常到厂里偷算盘珠子,把十来颗算盘珠串成一小串,放在地上踢格子玩。不知何时起,算盘厂停产了,偌大的厂子成了一座空楼。

现在,随着水门汀的消失,罗茂盛在珊溪老街的财富传奇不再留有一丝痕迹,珊溪老街曾经的辉煌也消失殆尽。倒是老街的房子因一次又一次的火灾显露出来的防火墙,那线条优美、高低有致、造型讲究的防火墙,让我们看到了祖先们朴实而别具江南特色的审美艺术风格。

两百来米长的碇埠头,

依然是老街最繁华的地段

再往下走几十米,就到碇埠头了,街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碇埠头是老街最繁华的地段。曾经是,现在也是。短短两百来米路段,曾经有药铺、杂货铺、点心铺,有箍洋桶的、打铁的、编竹席的、打草鞋的、做衣服的、打金的、卖菜刀的。我们作协主席富健旺的老丈人的老家,就在这最繁华地段。他家前门卖菜刀,后门就是打铁铺。旁边大部分以卖干货为主,如咸带鱼、烂鱼扣、丁香扣、海带、紫菜、章鱼头、海蜘蛛等等。还没靠近碇埠头,远远就能闻到烂鱼扣、咸带鱼的海味。现在也还有几家老店铺在,司马巷口的王美南药店还在,药店对面曾经的草鞋店、洋桶店、竹席店都没有了,已经改为街头村的老人活动中心。

老人活动中心对面是航管大楼,航管大楼以前是供销社。供销社处于珊溪街与酒厂巷的路口,两面临街。我穿开裆裤的那些年,东龙、双溪、汇溪、桂山、西山,甚至泰顺的很多乡镇,也都到供销社来进货。后来在南林路口盖了新的百货大楼,这里的供销社便渐渐地没落了。

供销社现在已改建成五层楼的航管大楼,其对面还是原来两层的木管屋,还是保持原来转角店铺的模样。这一小块木管屋,应该是碇埠头遗存的最原始的模样了。木管屋现在依然开着布庄。布庄现改为做寿被了,布庄里一位熟识的伯母抱着小孙子在看门,布庄里摆着两台老旧得可以进入博物馆的缝纫机和三线机,一张暴露着条条筋骨的黑旧的木裁衣板,一个老式的玻璃橱柜,橱柜里摆着红红绿绿的寿被。布庄隔壁的刘叔叔依然卖着鱼鲞、桂圆、红枣等南北货。我问刘叔叔,卖了几十年的海货了,现在儿女在义乌都赚了大钱了,怎么还要开这店啊?

刘叔叔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再说这海货生意还不错,老街的这些街坊邻居到这里买点鱼扣、海带什么的,也方便。我十几岁开始在这里卖海货,都卖了一辈子了,也闻惯了这味儿。呵呵!”

回形街和酿酒厂,

沉淀着难忘的童年记忆

珊溪街到航管大楼和木管屋这里形成一个三岔路口,一边是珊溪街,一边是酒厂巷。顺着酒厂巷往里走,路面坑坑洼洼,航管大楼的隔壁就是国营酒厂。珊溪老街在国营酒厂的对面绕了个圈,形成一个回形街。回形街中间圈了一排的房子。这排房子前后左右都是老街,街道两对面也都是店铺,有卖绒线的,卖布的,做衣服的,有卖南北货的,卖小百货的。其中有一家照相馆在我的记忆中最深刻。

照相馆的老板是个驼背人,他这个驼可不是一般的驼,是非常非常驼的那种,整个就跟一只虾公一样,根本就没办法抬头看到天的那种驼,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后背驼”。“后背驼”虽然是背非常驼,但是他每天都穿着一件白衬衫,白衬衫洗得雪白雪白的,一点都不会给人残疾、猥琐的感觉,而且他的照片拍得特别好,人看上去也很乐观,很精神,所以生意也特别红火。

既然是酒厂巷,自然是通到酒厂的。这家酿酒厂以前是国营,后来改制,被私人承包后,改为伯温酒厂。国营时酒厂酿酒也做豆瓣浆,酒厂的大院子里,摆着几十个将近一人高,比八人圆桌还大的大缸。酿酒厂怎么酿酒那是大人的事,酒厂里那香甜美味的豆瓣浆才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偷豆瓣浆让我的童年充满了刺激和乐趣。

那时,红棕色的大缸里,盛着黑乎乎的浆水,很粘很稠,浆面上经常会长出一两个公分长灰绿色的毛,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把盖在缸上面的盖子掀了晒晒太阳,这些绿毛就晒伏下去了。按现在的卫生观念,那就是发霉了,但这豆瓣浆却非得长了毛才能做成,美其名曰“发酵”。有些调皮的小男孩会把死老鼠扔到某个缸里,等看到我们去偷豆瓣浆时,就从缸里捞出死老鼠来吓我们。我看到过一次死老鼠,以后就再也不敢去偷豆瓣浆吃了。

如今,酿酒厂对面的回形老街已不复存在。我小心地穿过酒厂前面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小巷,前面就是宽敞明亮、车来人往的新建西路,曾经的桥头街了。现代化的新建西路繁华而喧嚣,与岁月里的老街那古老与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