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汪文 庄越
谁为国尽忠牺牲，我们就替谁尽孝！
当年昂首出征前的生死之约，周跃南一刻不敢或忘。
34年前的初春，战友陈云生为国捐躯，他的父母，成了周跃南和7名战友奉养一生的阿爸阿妈。
昨天早上，温州市山福镇利八坑村，含泪送别阿妈，周跃南心潮起伏。
春雨纷纷，清风怅然。
且将鲜花奉于灵前。
安详离去的阿妈、九泉之下的战友，你们可闻到清风中飘散的花香？
哀乐声里，30多年前的金戈铁马和漫长岁月里的温情陪伴皆纷至沓来。
我们是共和国的战士
35年前，参加边境作战的周跃南，带回了两枚军功章。
首上战场，即毙敌三名，弹无虚发，荣记三等功。
战壕里佩上勋章，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庄重的军礼。
战后请功，作为代理排长的周跃南，因为指挥灵活、作战英勇，最大限度地保存了队伍的有生力量，荣立二等功。
周跃南没想到的是，他将排里的兄弟们都活着带回来了，却没能迎回一同参军、一起上战场的小兄弟陈云生。
“云生牺牲那天是1985年2月11日，他们连队要拔点高地，云生是爆破班副班长，要用爆破管排雷，为部队开辟通道。他是在冲锋的路上牺牲的。”至今，周跃南仍能清晰地报出那一个日子，“那一年他24岁……”
陈云生壮烈牺牲，被追记二等功，评为革命烈士。
年轻的战士，阵前牺牲，没有留下遗言。
不，他留下了一个约定，一个生死之约。
在上战场前，同在一个团的11名温州兵，在训练场的国旗下，将11只手叠在一起，他们郑重承诺：谁为国尽忠牺牲，我们就替他尽孝，为他父母养老送终。
从战场归来的二等功臣，部队批准保送周跃南上军校，留在军营或将前程似锦。
但是，他再三考虑后，拒绝了军校，提出退役返乡。
部队领导一再追问原因，周跃南回答：“回家，尽孝！”
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每年清明，温州翠微山烈士陵园，周跃南都会和战友一起陪着阿爸阿妈来看云生，带着鲜花，说一说这一年里的牵挂。
那是1985年的冬天——
“云生，阿爸阿妈多了8个儿子，你别担心。”
那时，周跃南、阮志刚、黄志栖3人徒步爬上海拔500余米的利八坑村，代表一同退役返乡的8名战友，看望云生的父母。他们步行3个多小时，才赶到云生的家——一间破旧简陋的木屋、家徒四壁。烈士的父亲陈周兴、母亲温善妹都已年过半百。
在烈士遗像前，3位老兵磕头认亲：“阿爸阿妈，云生为国尽忠，以后我们为您尽孝，我们都是你们的云生！”两老热泪纵横。
陈家8个兄弟姐妹，云生是老二。七兄妹都散在全国各地找生活，平日里少有机会回来探望。
“没事！我们离得近，多来走动！”临下山时，3位老兵每人凑了200元钱给老人留下。后来每每提起这件往事，阿妈都禁不住潸然泪下：“200元钱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啊！那时一个工人工资也就三四十元，真是救了大急！”
那是清明、端午、中秋、春节——
“云生，大家都来了，老人身体健康，心情也日渐开朗，你放心吧。”
每次上山，周跃南都会细心观察老人家里缺些什么，然后精心备好送来。夏天带来崭新的凉席蚊帐，冬天有厚厚的棉被；电视旧了，就换个新款尺寸大的；老人穿不惯新款的内衣，就赶1个多小时的路，去寻找老式的衣物；台风快来了，要爬上屋顶翻瓦……
十几年如一日，时光飞逝。老人渐渐年老体衰，周跃南上山的次数越来越多，家里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两位老人也打心眼儿里把周跃南当成了亲儿子，兄弟姐妹们都叫他二哥（弟）。
那是2008年3月——
“阿爸病故了，云生，大家都陪着阿妈，你别挂念。”
周跃南请假3天当起“孝子”，按照当地的习俗帮着料理后事。
看着独自留在山上的阿妈、每次台风来时都令人担心不已的木屋，听着大家议论山林中时有野猪出没，周跃南决定为阿妈安个新家。
他和虞尚义、李和崇、林金明、阮志刚、黄志栖、林爱忠、黄长江这8个多年来一起尽孝的战友张罗着，用半年时间给阿妈建起了两层小楼。
周跃南给独居髙山的阿妈买了手机，每隔几天就打一次，嘘寒问暖。
2011年11月，周跃南给老人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不会出事吧？”周跃南急了，立即驱车往山上赶。一进家门，看到阿妈正在灶旁烧菜，原来虚惊一场。
这两年，老人得了高血压。每个周末，周跃南都要往返93公里，上山帮阿妈量血压，洗头清扫房屋。
那一天清晨7点多——
“阿妈也离去了，云生，她走得很安详。”
再有9个月，周跃南也要脱下警服，从温州市公安局瓯海分局退休了。昔日的小伙子，如今也成了爷爷，岁月流光里，最美的承诺从未褪色。
我们有始有终
坐在阿妈灵前，周跃南说：“我答应云生的，养老送终，有始有终。”
话音低沉有力，那是大丈夫一诺千金矢志不移的分量。
阿妈的离世，很突然。几天来，低落的情绪一直笼罩着周跃南。他熬红了双眼、熬坏了嗓子。他总是在凌晨1时醒来，脑海中翻滚着30年来和阿妈相处的片断。
他安慰自己：“阿妈走得安详。她是心疼我，怕我累着才走得这么快。”
停灵期间，温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温州市公安局瓯海分局……闻讯者纷纷赶来，奉上最美的鲜花、最真诚的默祷。为烈士之母，也为这一段情义佳话。
这一段佳话，早在十几年前就在瓯江两岸传递，扣动着无数人的心弦。2006年，周跃南被评为“感动温州十大人物”，后又获“中国好人”“全省道德模范”“全省优秀共产党员”“全市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
2015年9月10日，以周跃南为原型的院线电影《最美的承诺》在温州首映，人们透过大屏幕感受到铁血硬汉的家国情怀。曾率部参加边境作战的驻浙江某团原团长、温州军分区原司令员邹学甫听闻事迹后，专程从杭州来温探望陈云生烈士家人，加入“认亲”的行列。
周跃南深感不安，他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本分，却因此得到太多，他想再做一点什么回馈社会。
2015年5月26日，周跃南拿出自己的积蓄1万元，在市慈善总会设立“微基金”，发动更多的战友加入抱团行善，帮助更多的烈士遗属和瓯海泽雅山区独居的老人。此后4年来，每年重阳节，他都要和战友一起为山上的老人们送去3000元。
他开始每个周六，去红日亭帮忙施粥。“每天200多公斤的粥，一大勺一大碗要打几百碗，这是个体力活。”周跃南觉得自己还有一把子力气，能为那里施粥的老人们分担一点。
他开始利用闲暇时光，随着红日亭的老人们去各县（市、区），加入日益庞大的公益队伍……
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人们的感动和佳话的流传，是赠予他和战友们34年执著守护的勋章。
今年清明，再去云生墓前探望，他们可以亮堂堂地说：“你为国尽忠，我替你尽孝。云生，我们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