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玲
1990年,我15岁,那一年的暑假,飞云江沿岸经历了一场滔天大难。
1990年8月的一个下午,一场大雨后,珊溪的天空中稀稀拉拉地飘着不大不小的雨,天上乌云快速移动,但并不阴沉。
我和小伙伴们正在街上踢着水玩,只见来来往往的人群相互招呼着,追赶着,往鲤鱼山上和飞云江边跑,“驮溪做大水啦,听说上游很多房子和牲畜都冲下来了,还有些人也被冲下来了,大家一起看看去啊。”
我们撑着雨伞,随着人群急巴巴地跑去鲤鱼山上,挤在人群堆里看飞云江上的滔滔洪水。只见平日里只有几十米,近百米宽的飞云江,此刻已经完全淹没了珊溪镇的街尾村、屿后村、下排坦村、坦歧村,与珊溪坑连成一片,莽莽荡荡,近千米宽的水域,跟大海一样,人群立足的鲤鱼山,宛如大海中的一片孤屿。
如大海般的江面巨浪汹涌,上游被冲下来的房子、箱子、大物件、小物件、棺材、大树、牲畜,还有被洪水冲下来的村民,它们在江上踫撞、连片、翻腾、挣扎,最后统统都被洪水裹挟着向东涌去……
江底巨石翻滚,传来阵阵闷雷般的轰响。
就在鲤鱼山脚下百米外的围堰外,一栋三间三层楼洋房被洪水团团旋绕着,涌淘着,在我们眼皮底下轰然倒塌,击起十几米高如喷泉般的洪浪,倒塌的洋房里浮出床、桌子、棉被、箱子、衣物……然后被洪水裹挟着,撞入西向而来的各种漂浮物里,成片成片向东漂去,转瞬消失在莽莽江海处……
据灾后统计,此次洪灾几乎荡平了泰顺县包垟乡,百丈镇,文成县东龙乡,沿江而住的双溪乡、汇溪乡、项埠村、招溪垟村、项竹垟村、坦歧村、巨屿镇、东垟乡、峃口乡等也都遭遇了史诗级的大灾难。
1999年,我调到珊溪镇政府工作,每次走进镇府大院,都会看到白色院墙上2.5米左右高处,一条用黑色油漆重重划出的一道触目惊心的黑线,那是1990年那场滔天洪水淹漫整个珊溪镇时留下的洪峰水位。
逝者如斯!只留下这一道如闪电般的黑线,默默铭刻着1990年那场世界末日般的灾难。
如1990年这样的大洪灾,并非前所未有。
当年我们看洪水所站的那座鲤鱼山,是新石器时代,上古先民曾经繁衍生息的遗址,那里曾出土了石锛、石斧、石刀等。先民们为什么要放弃苦心经营的家园呢?据专家分析,在远古时代,经常发生如末日来临般,不可抗拒的滔天洪灾,是先民无奈放弃美好家园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珊溪境内飞云江畔有座百万山,百万山下有个鬼洞潭,飞云江水在百万山脚下由东向北来了个大转弯。因为河流大转向,在鬼洞潭底形成无数个暗流。相传那里本不是河,更没有潭,而是一个叫林百万的大富翁所住之地,那一带沃野千顷,正是一场飞云江改道的灭顶洪灾,冲走了林百万,冲出了百万山下深不见底,鬼气阴森的鬼洞潭,涨起了对岸沙砾千顷的坦歧洲。这个传说故事,在珊溪的老百姓口中代代相传。已经没人知道这一事件具体发生在哪个朝代,也无人知晓当年的那场灾难究竟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就单从这一事件被化成了代代相传的传说,就可想而知,当年的洪灾,在飞云江沿岸烙下了何等深刻而不可磨灭的烙印。
为了沿江黎民百姓不至生灵涂炭,为了沿江万亩农田不受洪水威胁,为了让狂奔滥泄吞天饕地的洪荒之力变成照亮万户千家的电能水力,造福四野八方,经国务院批准,1996年9月,在珊溪镇渔秀野,开始动工兴建超大型水电站。经过五年的改天换地,一座高132.5米,顶长448米,利用天然砂砾石料作为筑坝材料,填方达576.2万方,以混凝土浇筑面板的堆石巨坝,在珊溪镇的飞云江上拔地而起。一个集治理飞云江水旱灾害和水资源综合开发利用为一体,以灌溉和城市供水为主,兼有防洪、发电、生态效益等综合功能的珊溪水利枢纽工程终于顺利完工。
滔滔流转千年、万年的飞云江,曾经哺育了两岸一代又一代先民的飞云江,也曾经一次次吞没两岸生民和农桑的飞云江,自此被截为了两段,一段成了高山平湖,一段成了温婉卧波。一条千百年来每年都要呼啸翻腾上几回的苍虬,就此被压在了高堰之下,再难兴风作浪,为害四方。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水库建好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台风暴雨并没有因珊溪水库大坝建成而有丝毫退却。二十年间,台风虽然年年来袭,但水库大坝以下却再没有因飞云江水暴涨而致灾。一次次造成飞云江两岸生离死别的洪荒苦难的历史,离当今人民的生活渐行渐远。
如果不是因为珊溪水利枢纽20周年的征文比赛,我也已经淡忘了当年那场吞天饕地的百年洪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