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德汉
上世纪90年代，我在瑞安师范学校读书时，成绩不显，却喜欢文学，经常跑到时任瑞安市文联主席的张鹤鸣老师办公室，拿回一大叠我这个穷学生买不起的书和杂志。我的第一首诗歌，就是在瑞安文联的《玉海》杂志上刊发，如今还记得诗题为《黑夜抒情》。当时瑞安文艺界举行大型活动，我都跑去凑热闹，张老师都会帮忙留票。记得那一次，著名歌唱家姜嘉锵回瑞安演出，在一票难求的情况下，张老师早早地把留给我的票放在抽屉的角落里。
一
1995年上半年，有一次我去文联，张鹤鸣老师让我过一段时间再过去一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瑞安文联正在筹备成立儿童文学学会，张老师让我过去，是为吸收我成为创始会员。是年暑期，我正参加新教师培训，请假去开儿童文学成立大会时，不苟言笑的教师培训机构负责人说：“想不到你还是个人才。”
记得这次成立大会，是在瑞安市桐溪风景区举行的，我们还进行了采风。当时，一长者告诉我，在椅子上安静坐着的满头白发的老人，是《小马过河》的作者彭文席。我很惊讶，更不知所措，犹豫于该叫老师，还是爷爷。出生于1925年的彭文席那年足足七十岁，而我，虚岁二十。
彭文席老师身材高大，苹果样的脸瞬间让人有亲切感。在我珍藏的相册里，他从不倚老卖老坐中间位置，但总会使人第一眼就注意上。在儿童文学创作讨论会上，他也从不讲大道理，也不会说自己当年怎么样，只是轻声细雨般地为年轻人提出创作建议。
其实，彭文席的一生，并不平静。而传遍全世界的《小马过河》过得并不顺利，曾经在“河”里挣扎了二十几年而找不到诞生她的母亲。
《小马过河》发表在1955年11月的《中国儿童报》前身《新少年报》上，后来该报还开展写《小马过河》读后感的全国小学生征文比赛。从1957年被入选北京市所编的小学语文教材后，《小马过河》一直被选入全国各地的教材。而撰写《小马过河》的彭文席从1957年政治运动开始，因为亲戚在台湾而被列为“政治不可靠”，辞退回乡，当不成教师了……“1979年，国家八部委联合举办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活动，此前第一次是在1954年举行。上海《新少年报》将《小马过河》推荐上报，获得一等奖。然而，组委会找不到这件作品的作者，要求推荐单位将作者找到。极端负责的编辑到过上海外国语大学寻找，因为有人看过《小马过河》的英文版，怀疑是篇译文，后否定无果。又写信到瑞安县文化部门询问，又是查无此人，最后从发黄了的稿费汇款单上发现了‘瑞安周苌小学徐立夫代领’，才找到了我。1980年5月30日，我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了颁奖大会，从中央领导手中接过了获奖证书。”晚年的彭文席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被找到时，他已经当爷爷了，正在田头干农活。被特批重新招工，再一次站在讲台上，他已经五十多岁了。退休后，他不辞辛劳地担任了影响一代瑞安人的儿童刊物《小花朵》的主编。我在师范读书时曾向《小花朵》投过稿，结果被很正式地退稿了。
二
瑞安市儿童文学学会成立后，经常开展活动，1997年夏天，在仙岩风景区进行第二次采风。这一次，金江老师来了。据说是金江老师当会长的温州市儿童文学学会和瑞安市儿童文学学会一起开展活动，因为温州协会口袋里无银，而瑞安协会有企业家赞助和有关部门支持，所以上级的来蹭下级的活动了。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瑞安市儿童文学学会负责人张鹤鸣是金江的学生。其实，金江不但是张鹤鸣高中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还是张鹤鸣的寓言领路人。在金江被错误地戴上了“右派”的帽子时，张鹤鸣去书店尽可能多地买了即将被封存的金江寓言作品。金江在八十几岁高龄时回忆起这段往事还激动地写道：“鹤鸣也曾激励着我。记得1958年，我被错划为右派分子，许多人对我另眼看待，他却是另一种态度。就在我蒙难不久，他从新华书店回校，路上碰到我，热情地喊我‘金老师’，并告诉我他手里拿的十几本书全是我写的寓言作品，是他从自己的伙食费省扣出来的钱特地买的。当时的情景，使我感动地掉下眼泪。师生的相互激励，会有多大的力量啊！”我想这也是文坛的一段佳话吧。
金江老师体型比较大，是一个敦厚、和蔼的长者。他笑呵呵的样子，大概是教师出身的原因，说话声音响亮，一下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几个小年轻和他聊天时，他不会有任何不耐烦，跟我们讲寓言的一些典故和事情。其实，早在1992年，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和浙江省作家协会联合在温州举行“金江寓言研讨会”，一致肯定他对我国寓言文学事业所作的重大贡献，称他为“中国当代寓言的开篇人”。但是他没有任何“开篇人”的“霸气”。后来我们在朱自清亭前合影，他也不是站在最中间的，如邻家大爷般随意站在右侧。
学会第三次采风活动，是在乐清中雁荡风景区，我们乘着一个大缆车从山上下来，结果停住了，大家都吊在半空。缆车里年轻人不少，尤其是一些初次乘缆车的人吓得变了脸色，恐慌情绪弥漫。这时候，金江老师开口了：“来，我们一起唱首歌。”他领唱，我们大家一起唱了起来，两三首过后，缆车动了……
三
每一次活动时，学会组织大家利用晚上时间进行研讨，氛围亦非常宽松而浓厚，宽松是指大家可以随意提意见，浓厚是指相互之间可以争论。有一篇寓言写“蝤蛑太高调骄傲了，结果被蝤蛑虎吃掉了”。我当场提出意见，说蝤蛑虎真能吃掉蝤蛑吗？如果没有这个自然现象，这寓言就成为笑话了。于是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说虽然民间有这个说法，但一定要察看实际情况。这过程中，没有人指责我乱说话。原来，这篇寓言居然是张鹤鸣老师写的，我不好意思极了。张老师事后说我讲得很对，应该以实事求是的精神来写寓言。此后，张老师又特地去了解了蝤蛑虎吃蝤蛑的细节，写在寓言里，有如正在发生：“蝤蛑虎不动声色，就地打滚，身子不停旋转，只听‘咔嚓’一声，蝤蛑折断了一只大螯。”
金江老师和张鹤鸣老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重续师生情缘。1989年，张鹤鸣老师调到文联，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开始了儿童文学创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也培养了不少儿童文学作家。在张鹤鸣老师所出版的50多部著作里，大部分是寓言集，如《刚长腿的小蝌蚪》《醉井》《喉蛙公主》等。《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文艺报》《戏剧报》等报刊为他的作品发表过评论文章。
2009年5月27日，彭文席老师去世，享年85岁。2014年2月24日，金江老师去世，享年92岁。张鹤鸣老师如今依然为儿童文学创作作贡献，设立了“张鹤鸣戏剧寓言奖”。而瑞安市儿童文学学会，已经走过了二十多年光阴……
